景明二十一年,卢龙节度使发动叛乱,次年称帝,攻入长安。
皇帝不堪受辱,自尽于紫宸殿。
太子姜承鸿携妃妾南下潜逃,不知所踪。
同月,河东节度使入京勤王,诛杀叛臣,拥立年仅九岁的三皇子姜承庆即位,以三皇子生母,贵妃陈氏为皇太后。
次月,河东节度使谢江,兼任尚书左仆射,加封镇国公。
谢江为其子谢长风求下赐婚诏书,令先帝嫡长女、当今幼帝长姐——琼华长公主姜妙元,下嫁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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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和元年春。
草长莺飞,万物初生。
未出孝期的姜妙元,被迫换上了一身火红嫁衣,珠光宝气,尊贵无双。
陈太后亲手将遮面的团扇递到妙元手中,眸光哀切,隐有泪意。
“我知你素来心气儿高,但如今不比往常。镇国公坐拥二十万兵,又镇守长安,把持朝政。他既然替他的长子相中了你,你便要好好笼络他。我和皇帝……都还要靠你多说好话。”
妙元手握团扇,举于面前,任鬓间珠翠环绕,愣是没有晃动一下。
她轻轻阖眸:“知道。”
陈太后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琼华长公主并非她亲生,而是先帝元后所生的嫡女。她以前从来不敢在妙元面前多说什么惹她不快的,但如今情势危急,琼华长公主,也再不是从前那个受尽帝宠、谁都不敢招惹的娇纵女郎了。
屋内墙角的铜漏里,响起有规律的滴漏声。
陈太后叮嘱完,就带着仆婢离开了。等出了公主府,登上回宫的马车,陈太后那满脸哀切之意才淡下来,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婢女察言观色,小声说道:“娘娘安心,长公主瞧着是听进去了。”
陈太后冷笑一声:“但愿她听进去,要不然惹恼了谢江,哀家可不愿意再被她连累——”
说着说着,陈太后又生气。
“也不知道那谢长风怎么想的,白长了一双眼,竟然要求娶姜妙元!谁不知道她那臭脾气,被先帝宠的无法无天,早些年还干过强掳平民郎君,硬是让人家给她做面首的事……
“也算是上行下效。我这辈子,就栽在他们父女俩身上了!”
陈太后眼圈泛红,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又重复一句:“可千万别给我惹祸了!”
婢女连忙叠声安慰。
陈太后这边是如何不放心、如何怨怼、口出恶言,妙元都不知晓。
她只是安静地坐在梳妆台前,思绪放空,一个人等待吉时,等待那个将要来接她成亲的谢家长子。
却只等来门外婢女的一声惊叫。
有脚步声凌乱地响起,接着是兵器碰撞声,求救声,叫喊声,纷纷杂杂。
妙元倏地起身,仓惶望向门外,手中团扇掉落,鬓间珠串摇摇晃晃,不复端庄。
房门,被砰地一下踹开了。
妙元瞪大眼睛,求救的叫喊声还在嗓子里,就被冲上来的两个婆子捂住了口鼻,很快就软绵绵地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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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元睁开眼时,一片漆黑。
她的眼前被蒙上了一块布料,一点光线都没有透露,黑蒙蒙的一片。
她动了动手,发现左手手腕被套上了一个圆环,固定在什么地方,让她的手臂动弹不得。
她又踢了踢腿,这次她好像踢到了什么人,紧接着,她的一双腿就被按住了。
有温热的气息凑过来,那人用腿按压住她的整个下半身,伸出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
妙元神色惊惶:“……大胆!你什么人,你竟敢强掳公主……”
捏住她下巴的手更用力几分,妙元皱起眉头,痛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到底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是公主,便是如今皇权式微,朝政皆决于谢江之手,她今日要嫁的也是谢江的长子!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她成婚的当日掳走她!
妙元伸出右手推拒着他,却反而被他钳制住手臂。
很快,他松开了她的下巴,一双温热的唇覆了上来。
妙元大脑中一片空白。
她整个人都被压在榻上,而那人吻完她的唇瓣还不够,又将唇用力碾住她的下巴、脖颈。他显然对她的身体极为熟悉,几息之后就让妙元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妙元浑身哆嗦:“你到底是谁……”
这样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一个久违的人。
“……顾舟!”
那人身形一顿。
“顾舟!顾舟是不是你!”
妙元眼前的黑布被取了下来。
她瞪着泛红的一双眼,泪眸朦胧,看到了一张阔别多年未见的俊美面孔。
从当年那个被她调戏一下就脸红的少年郎君,变成了今日这个强掳她来,这般羞辱于她的冷峻青年。
顾舟睥睨于她,悠然开口:“公主,好久不见了。”
妙元气得发抖:“你怎会,你怎会——”
顾舟淡淡一哂,目光从她红肿泛光的唇上掠过,语调讥讽道:“想不到六年未见,殿下还能通过这种方式认出臣,可见臣于殿下心中,实在是印象深刻……是后来的入幕之宾,不够合殿下心意么?”
妙元更觉羞愤,她用力挣扎了一下,听到一阵金属器碰撞的声响,转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左手手腕上,被套了一个精致的金环,而另一头,被固定在了床头的铜扣上。
妙元心头一震,觉得这个金环很是眼熟。
“你好大的胆子!”妙元小腿胡乱扑腾着踢他,“今日是本宫成婚之日,你竟敢将我强掳至此——”
“臣看殿下是还没有搞清楚状况。”顾舟眼眸微眯,再次捏住了妙元的下巴。
他俯下身,薄唇碾住妙元的嘴角,一字一顿:“七年前,是臣受殿下所制,今日反过来了,殿下不懂该怎么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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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依然是风和日丽、草木初生的春。
妙元刚刚拒绝了皇帝为她指派的婚事,到畅春园的春游宴去散心。
春游宴由世家子弟主办,设在会试之前的几日,原是为了赏花饮酒,作诗附会。参宴的不仅有世家郎君、时下有才气声名的才子,还有一些为了寻觅佳婿的世家女郎,与一些为了结实权贵、充盈人脉,而打通什么关系混进来的举子书生。
就是这一番游园相看,妙元看中了一个眉疏目朗的少年。
在一众投壶、射箭的场地中,贵族男女来来往往,比试玩乐,喧闹声透过重重林木,传到绿树掩映的阁楼之中。
少年与其他几个同伴,相携而游,却穿着简朴,衣饰寡淡,看起来与整个园子格格不入。
妙元一眼就注意到了。
宴散时,青衫布衣的少年便被人打昏,一无所知地被掳去了公主府。
顾舟醒来时,脑后的剧痛还没有消散。
他睁开眼,看到一片陌生的景。
室内光线昏暗,床边垂下的纱帐影影绰绰,隐约透露出少女纤细婀娜的身影。
他有心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却刚起身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的左手被固定在床榻上,那上面锁了一个精致漂亮的金环。
顾舟愣住了。
少女便在这时撩开纱帐,露出了娇美精致的一张脸。
——是个锦衣华服的女郎,杏仁眼,柳叶眉,下巴尖细,小巧而精致的唇微微抿着,透着天然的嫩粉色。她穿一身浅青衫裙,胸前鹅黄飘带,臂挽同色披帛,鬓发斜挽,发间簪一支蝴蝶珠钗,颤颤欲飞。
像是话本中飞临下凡的仙子,又像是志怪故事里专门迷惑人心智的女妖。
顾舟无暇欣赏。
他脑中凌乱,声音发颤:“敢问、敢问娘子是何人,为何将在下打昏,掳掠至此,又、又以金环锁之……”
妙元被他这般紧张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等笑够了,也似乎是欣赏够了他的狼狈姿态,才摇摇头,将脑袋倒在了他的胸膛上。
“如此明显,顾郎还猜不出来吗?”
妙元早在将他掳来时,就已经查到了他的身份名姓。
一个自江州而来,上京赶考,出身寒微的普通书生。
她想要他,他不会有丝毫的反抗之力。
她双手也搭在顾舟的胸膛上,屈起指尖,在薄薄的春衫上面画圈。
隔着衣料,被她触碰的地方又痒又麻。
顾舟从未被人如此对待,一时又羞又恼,胸膛起伏,满面通红。
“我是琼华公主,你应当听过我的名号。今日在畅春园时,我见顾郎姿容卓绝,风仪惊人,一眼便喜欢上了顾郎。”
妙元语调娇柔,又缓慢地向前凑近,贴着顾舟的下巴,轻轻说:“以后顾郎就留在公主府陪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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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元惊疑不定地看着顾舟。
怎么也没有想到,当年那个被她掳去公主府一年,后来又被她赶走的少年,会选择在今天这样的时刻,报复回来。
今日是妙元的大婚之日,衣饰庄重,满头珠翠。如今却被她压在脑后,整个人也被顾舟钳制,一动不能动。
珠钗簪环抵着她的皮肉,隐隐作痛。
妙元嘴唇微张,轻轻喘气,待终于消化了顾舟此时的目的之后,她的眼中露出了一丝乞求之意。
“我们的事,能不能日后再说?你先送我回去,吉时约摸就要到了,我不能误了和谢家长子的婚事——”
妙元的唇还被他贴着,她挣扎着说完,还没听到他回答,就又被他的唇舌堵住,辗转不休,肆意放纵。
妙元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
顾舟低笑一声,语气怪异:“都这种时候了,殿下竟然想的还是与那个谢长风成婚?”
妙元小声啜泣:“我如今得罪不起谢家。这婚事是三个月前,镇国公谢江亲自定下的。我若是误了吉时,谢家发现我不在公主府,误会我是故意逃婚,麻烦就大了……”
“怕什么。”顾舟慵懒地挑了挑眉,“当年臣被殿下困于公主府,连三年一度的会试都耽误了。今日,殿下也合该被误一误吉时。”
妙元心中一急:“不行!这怎么一样……”
误一次会试又不会死,何况她后面都以金银官位馈赠给他了——如果不算她后面把他赶出公主府,又把那些东西收回的话。
但她若误了这次大婚,恐怕是真的会死人的!
可妙元越急,顾舟就越是气定神闲,反而撑起手臂,稍微离远了一些,打量她的神情,就像是在欣赏一个挣扎欲死的小兽。
妙元去拉他的袖子,美目含泪,楚楚可怜:“求求你了……”
顾舟笑了笑:“好啊。”
她是不是还以为自己跟六七年前一样好骗好说话。
顾舟直起身,慢条斯理地扯了扯自己的领口:“今日是殿下成婚之日对吧?那殿下先让臣替那谢长风做做新郎,臣满意了,就送殿下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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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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