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那日,程知煜梁桓与太子周承衍在城外会合共同前往浮州。程知煜和梁桓同乘一辆马车,周承衍独自一人。
他们与周承衍实在没什么话说,路上通常是程知煜和梁桓凑在一起讲悄悄话,周承衍满面怨气与怒火地待在一旁,周围的侍从也都不敢去触他的霉头。
偶尔周承衍看着梁桓腻歪在程知煜身上,就要不痛快地找茬挑刺两句:“堂堂大将军是离了别人就不能活了吗?”
梁桓对此习以为常,淡淡道:“臣的家事与殿下无关。”
而程知煜根本不想搭理周承衍,与周承衍处在同一个空间让他觉得恶心。他对周承衍向来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有时避无可避就装哑巴,把周承衍当空气处理。
得亏了梁桓是个有实权的将军,不然照他们这样子,怕不是被砍了八百次头都不止了。
路途遥远,从京城到浮州不知要经历山水几万重。紧赶慢赶,他们一行人终于在半月内到达了浮州不远处,大抵再赶一日的路程就能到达浮州。
地面积雪甚高,按照俗语“瑞雪兆丰年”,或许这场雪在来年会带来一场大丰收。但是现在,这对那些穷途末路的人而言就是取人性命的凶器,不知有多少性命埋葬在了这个冬季的大雪里。
程知煜心情沉重地坐在马车上,拉开帘子的一角,沉默地望着这座除了风雪声外一无所有死气沉沉的城。
梁桓坐在程知煜的身旁,揽着他的肩,他们谁也没开口说话。
突然,皑皑白雪中出现了一抹灰色,似是有个人倒在了雪里。
“停一下。”程知煜赶紧叫停了马车,和梁桓一起下车查看情况。
那人背对着他们,雪花不停地落在他的身上,快要盖过他衣服本身的颜色了,将他与周遭白茫茫的一片融为一体。
梁桓多年身处边关,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心中就已经有了定断,但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和程知煜开口。
眼看着程知煜蹲下身翻过那人的身体,冰凉的躯体快速汲取着程知煜手心的热度。那人脸上已经结了冰,程知煜颤抖着手去叹他的鼻息,最后无力地蒙上了他的眼。
风雪欺他身薄,悄无声息地将他永远地留在了这场不知何时止息的大雪里。
梁桓上前半抱着程知煜从地上站起来,声音低沉:“小鱼,天灾**这是没办法的事。”
“不过区区一个贱民,死了就死了,用得着你在这里为他伤心难过吗?”周承衍不知何时来到了两人的身旁,看着程知煜的样子嗤笑了一声,“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程知煜蓦然回头:“人命在太子殿下的眼中就是如此轻贱吗,竟然还有三六九等之分?”
“是……”望着程知煜泛红又失望的眼睛,周承衍的话在嘴里滚了几圈还是嗤笑着说出了口,“什么时候蜉蝣的命也能叫命了?”
“天横贵胄的命才叫命,那普通百姓就活该去死吗?”程知煜转身不可置信地望着周承衍,“少时在书中读到的‘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太子真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说完,程知煜垂下眼不再看周承衍:“你和圣人当真是亲父子,难怪圣人那般喜欢你。”
十六年前,圣人为了皇位可以不择手段滥杀无辜,如今他亲自挑选出来的太子面对路边的冻死骨只有冰冷的“区区贱民”。
程知煜抬手招来随行的侍从,让找个合适一点的地方把这个灾民埋葬了。周承衍看着程知煜的动作还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梁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周承衍顿时怒火中烧,身为一国太子,他何时受过这种委屈,这一路的憋屈都在此时爆发。
心想你梁桓算个什么东西?区区将军现在就敢不把本太子放在眼里,那以后还了得,怕不是要造反不成?等我上位了第一个就夺了你的权,要了你的命!
他抬脚踢向梁桓,梁桓快速往旁边挪了一步避开。同时,他利落地攻向周承衍做支撑的那条腿。
周承衍被痛击,眼见就要维持不住平衡地摔倒,一旁的侍卫赶忙扶住他。
程知煜忍无可忍地说道:“太子殿下你闹够了没有,你知道你现在最要紧的事是什么吗?”
“程知煜,你向着他说话?”周承衍怒气更盛,“我自认从未亏待过你,就算是在东宫的那段时间也是好吃好喝地招待着你,他梁桓凭什么?”
程知煜实在没想到周承衍这时候脑子里竟全是那些爱恨情仇,“东宫最深处的宅院上锁了的房间里有什么需要我告诉太子殿下吗?”
周承衍顿时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东宫最深处的宅院上锁了的房间里有什么?有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偷跑出宫,在桃花树下遇见的爱人。
他们相识相爱后来对方又为了他而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亲笔画下对方在世的时候的样子,以画来寄托自己无处安放的感情。
直到……他遇见了程知煜——长着和他喜欢的人七分相似的脸。
“谁告诉你的?”周承衍愣在原地,嘴巴开开合合,最终只是徒劳而又苍白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不管哪样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不关心。”程知煜声音格外冷淡地说。
此话确实是程知煜的心声,他对周承衍对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并不在意,不管替身还是安放他无处安放的感情的玩物,无论是什么样的,都一样让他感到恶心。
程知煜不再管周承衍,拉着梁桓转身回到马车里。
梁桓上了马车后第一时间将汤婆子赶紧塞到程知煜的手里暖暖手,又把马车里的小毯子盖在程知煜的身上。
冻僵了的指尖因为汤婆子的暖意传来刺痛又有几分麻痒的感觉,程知煜勉强笑了笑:“我又不是小冰雕。”
梁桓默不作声地抱住他,好半响才开口说:“小鱼,我担心你。”
马蹄在雪里踩出深深的印记,周承衍神色幽暗地在原地站一会儿,最后还是上了马车跟在程知煜他们后面。
根据先行进城的侍卫传回来的消息,城里的情况不容乐观,程知煜和梁桓面色凝重,心中各自思考着对策。
因为大雪的缘故,路况不好,他们给浮州当地官员的到达时间也只是在一个大致的区间。如今,他们提前到达,不如先微服私访,亲眼看看浮州的具体情况,在做后续的打算。
周承衍虽然是个混蛋,但到底是在宫里练了许多年的书,学了不少的东西,看得清楚眼前的形式,对他们提出的想法并无异议。
守门的官兵没怎么检查就把他们放进了城中,大抵是觉得这段时间如果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没谁会闲得到浮州来。
城里和城外同样冷清,家家户户紧锁房门,安静得像一座空城。马蹄落地时“踢踢踏踏”的声音落在他们的心上。
城里大多数的客栈都已经关门不再接待外来人,他们顺着先行的侍卫给出的地址找到了城中唯一一个开着的客栈。
客栈外面铺了一路没有及时清理的积雪。客栈本身墙面有些掉色,整体显得格外陈旧,像是已经在浮州经历了许多年的风风雨雨。
推开门,客栈内部与其他客栈想比并不算大,好在干净无尘杂,让人一眼望过去也觉几分身心舒畅,不用担心客栈的卫生问题。
原本在打瞌睡的客栈老板听见推门的声音,立马精神抖擞了起来。没想到这大寒地冻的,居然还有人会来浮州。
胡子拉碴的客栈老板将这几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南来北往的人客栈老板见得多了,这几人虽然衣着普通,但身上的气质却是瞒不住人的,看起来就不像是平头百姓的样子。
尤其是那位身着白色大衣的男子,身上都是用书卷堆出来的气质,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像他一样特别的人。
人家不说,客栈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地说:“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梁桓:“三间上房。”
“四间?”周承衍讽刺地看着梁桓,“你倒是连数数都不会了。”
梁桓挑了挑眉:“小鱼和我住一起。”
“你……”
周承衍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客栈老板朗声打断,“好嘞,小胡你带这几位客官上去。”
一个长得尖嘴猴腮的青年男子突然从角落冒出来,声音带着几分清朗:“几位客官,这边请。”
程知煜抬脚踏上楼梯,回头望了一眼。那位掌柜的坐在柜台前,光影斜斜打了一半在他的身上,脸上满是晦涩,嘴里小声地念叨:“唉,老天爷啊,你何苦叫我们来这水深火热的人世间走一遭。”
程知煜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视线,梁桓伸手过来捏了捏他掌心的软肉,然后握住他垂在身侧的手。
程知煜手指微微动了动,还是没有甩开梁桓的手。
“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出自《岳阳楼记》
紧赶慢赶赶上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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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被拉入泥潭的新科状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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