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客栈吃食并不算丰富,胜在手艺不错,虽比不得府中的厨师,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这一路舟车劳顿,程知煜和梁桓早早地就躺下歇息了。两人在京城时就是同塌而眠,如今自然也不会感到局促。
是夜,寒鸦腾飞,别枝惊鹊。程知煜被窗户纸被戳破的细微响声惊醒,他躺在床上没有动,旁边人的呼吸也开始变得越发清浅几不可闻。
黑夜里,看不见的烟雾在空气中不断弥漫。忽然,背后伸过来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悄悄地用湿润的帕子捂住了程知煜的口鼻。程知煜被梁桓这猝不及防的动作弄得呼吸兀地一窒,随后反应过来眨眨眼心里猛地松了一口气。
过了好大一会儿,外面的人都没有动静。程知煜和梁桓屏息等待,梁桓悄无声息地放开捂在程知煜口鼻的手,将湿帕子藏进被窝里。
“嘎达。”客栈的房门本就有些年久失修的破败,推门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刺耳,有人走进了这间房,还不止一个。
根据脚步声,程知煜判断出这些人离他们越来越近,直到在床边停下。
敌不动,我不动。
“应该是彻底睡过去了。”是店小二小胡的声音。
“这些人看起来就不是一般人,给他们留点盘缠,剩下的尽快取走。”是客栈掌柜的声音。
小胡愤愤不平地说:“干嘛还给他们留盘缠?这群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说不定还是朝廷的狗官呢?”
掌柜的叹了口气:“小胡啊,这世道蹉跎,得饶人处且饶人,别为了劫富济贫背上了人命。”
小胡虽然还是不服,但到底没继续和掌柜的呛声,颇为心不甘情不愿地说了句:“知道了。”
行李被打开的声音传来,梁桓被子底下的手轻轻捏了捏程知煜腰间的软肉以示安抚,然后暗暗地起了身。
程知煜被他的动作弄得腰间一阵酥麻,差点被这痒意刺激得惊呼出声。
梁桓动作利落地一个翻身下床,在小胡反应过来之前伸手锁住小胡的脖子,将他撂倒在地,然后人往旁边一翻躲过掌柜的攻击,快速地一记扫横腿直攻掌柜的下盘。
不止他们这间房,隔壁侍卫的房间也传来了打斗的声音,看来应该是团伙作案。
小胡被撂倒后正要起身去帮掌柜的,他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冰凉又锋利的东西贴上了他的脖颈,“别动。”程知煜嗓音冷淡,还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那边,梁桓单手擒住掌柜,将他的双手反扣在身后,“咚”地一声按在了墙上。
此时,随行的侍卫压着被捆上双手的另外一个男人姗姗来迟,将男人扔在地上,点亮了房间的烛火。
梁桓压着掌柜冷冷地说:“你们这可是犯罪的勾当。”
掌柜闭上眼睛没有说话,小胡扭头“呸”了一声:“犯罪又如何?只要能活着,我干什么都愿意。”
程知煜手中握着的匕首往里刺进一分,有血丝沾染到匕首锋利的刀刃上。
小胡双目赤红,瞪大了眼睛,梗着的脖子上青筋暴起,原本清朗的声音因为怒火显出了几分刻薄,“哈,要不是没办法你以为谁愿意去犯罪,还不都是你们这群丧天良的逼的!”
程知煜和梁桓沉默地对视了一眼,浮州的情况恐怕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糟糕,
“你这就有些不讲道理了,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帽子往我们头上扣下来。”程知煜声音淡然,“浮州到底发生了何事?”
“谁要告诉你们这群狗……”小胡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掌柜打断了。
“技不如人,诸位今日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程知煜没接掌柜的话,对梁桓说:“去隔壁看看周承衍那边是不是还有他们的同伙。”
梁桓听见程知煜的话点点头,接过侍卫递过来的麻绳,把掌柜和小胡都捆了起来。
“不必,孤已经解决了。”周承衍大步走了进来,另外一个侍卫压着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跟在他的身后。
“没想到知煜这般关心孤。”周承衍显然是听到了方才程知煜的话,脸上满是春风得意。
无人搭理周承衍。
梁桓拿过放在一旁的大衣披在程知煜单薄的身子上,拉开桌椅,程知煜坐下后方才坐到程知煜的身旁,“现在可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
周承衍心中颇为没劲,用力拉过一把椅子也坐到了程知煜的旁边。
一旁的侍卫将被束缚着的掌柜和小胡强硬地按在桌子对面的椅子上。
“我们有什么可谈的?”小胡冷笑。
“谈不谈可由不得你。”周承衍在一旁同样冷笑出声。
梁桓:“朝廷几度拨款放粮,你们也不像是走投无路的样子,为何还要抢劫旁人?”
“钱和粮我们可是连影子都没见着。”掌柜语气平静,仿佛再掀不起半点波澜。
程知煜心中暗暗琢磨,果然是这样,与他之前和梁桓的猜测差不多。
程知煜咳嗽了一声,说:“若是只有你们几人,生存应当不成问题,几位实乃仗义人士。”
程知煜示意侍卫将束缚着几人的麻绳解开,语气诚挚道:“我们此番前来也是为了近日浮州的事,请你们能够给我们一个,给浮州现在还在受苦的百姓一个机会,我们会彻底查清并解决此事。”
小胡甩甩胳膊,看着程知煜难得犹豫了,不再是之前那副一点就炸的样子:“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
程知煜敛眸:“现在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了,不是吗?”
掌柜叹了口气,“天灾**,世事如乱草,也罢,请随我来。”
没想到这个看似小小的又破败的客栈竟是别有洞天。
客栈楼下,掌柜闭上眼睛竖着耳朵,屈指在墙上敲敲打打,竟有一道暗门从地上缓缓打开。往下望去,一片漆黑。
掌柜率先拿着油灯,抓住边沿的绳子顺着跳了下去。
程知煜正要跟着下去,被梁桓一把抓住,“我先下去,你跟在我后面。”
程知煜没在这种小事上多犹豫,点了点头。
梁桓落地后,喊了一声:“小鱼。”
程知煜听见声音跳了下去,被梁桓接了个满怀。
温香软玉,梁桓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正事要紧。
程知煜和梁桓跟在掌柜的身后,在这条狭窄的地下通道穿行,周承衍和那两个随行侍卫留在外面,以防有别的意外发生。
通道狭窄逼仄,梁桓单手牵着程知煜,两人不得不猫着腰行走。
过了几分钟,道路终于走到尽头,一道门出现在眼前,掌柜屈指敲了敲门,声音两短一长一短。
开门的是个小孩子,衣衫褴褛,脸色蜡黄。他看见掌柜,满脸惊喜地扑上去抱住掌柜的大腿,仰头看着掌柜,眼睛里满是信任与仰慕:“陈伯伯,你终于来了。”
然后又有些难过地低下头,“阿娘好像生病了。”
掌柜陈伯伯摸了摸小孩的头,慈祥地说:“陈伯伯现在去看看你阿娘。”
小孩子点点头,放开抱住掌柜的手,退后一步,惊讶出声:“漂亮哥哥和他旁边的那个哥哥是来帮陈伯伯的吗?”
小孩子好奇地看向程知煜,然后摇摇自己的头,拉住掌柜的手往房子里带,“陈伯伯,我们现在就去看阿娘。”
掌柜抱弯腰将小孩抱起来往里走,“是呀,这两个大哥哥都是来帮忙的。”
程知煜和梁桓前后脚进了房门,屋内空间不大,空气也有些污浊。
好几十号人挤在一起,全是一些老弱妇孺,个个面色发黄,身体瘦弱。
她们看见掌柜的连忙停下自己手中的事和掌柜打招呼,“陈掌柜今天怎么下来了?”
“下来看看,听说赵娘子生病了。”
赵娘子躺在床上,面色发白,声音都是又细又虚,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哎,都是老毛病了,不碍事。小琢这孩子也太麻烦您了。”
掌柜沉默了一下说:“我过几天想办法弄点药下来。”赵娘子急忙推脱,称自己没事,不用麻烦。
程知煜不忍地撇过头,旁边的另一个小孩看见他,过来拉了拉程知煜的衣裳,“漂亮哥哥,你也是被陈伯伯救回来的吗?”
程知煜蹲下身,视线与小孩子平齐,“不是哦,哥哥是来帮忙的。”
小孩干瘦的手圈住程知煜的脖颈,在他的耳边小小声说:“那哥哥会给我们带吃的来吗?”
程知煜摸摸小孩的头,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掷地有声:“会的,再等哥哥几天好不好?”
小孩点点头:“那你不许骗我哦,爹爹说漂亮的人的话都不能轻信,但我相信你了,等我长大了我会回报哥哥的!”
“好,等你长大。”
梁桓也蹲下身,拍拍小孩的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程知煜和梁桓沉默地跟着掌柜走出密道,掌柜叹了口气:“这样的地方,浮州不止一处,但更多的人却连一处这样的地方都没有。”
程知煜:“不出半月,这样的情况以后不会再有了。”
“世事如乱草”出自张子选《慈航》:入夜饮马,黎明磨刀。世事如乱草,茎茎催人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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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被拉入泥潭的新科状元(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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