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阴阳涧(七)

宋三不是垂髫小儿,自然不惧他手中的木剑,收回目光后,质问道:“猫是你放出来的?”

只听少年鼻间逸出一声轻哼,“是又如何。”

是又如何?听听,这是人说出来的话么?

又见这人指着顾连舟道:“麻团扑的都是喘气的活物,我若不放它出来,又怎会知道你们与那些怪物的区别?”

闻言,顾连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气笑了,“我怎么看也是个人罢。”

宋三在一旁帮腔,“他活人与否与你有何干系?你将我们拦在此地究竟有何目的?”

这话终于问到了点子上。

玄衣少年下巴微扬,睨着眼前两位“亡命徒”,缓缓道:“按道理来说,你们还要谢谢我和麻团呢。”

“喵呜——”黑猫去而复返,迈着碎步回到少年身边,歪着毛茸茸的脑袋在他的衣摆处蹭来蹭去。

宋三眉头微蹙,“什么意思?”

少年笑得一脸神秘,“你以为我不拦着,你们就能出去了?”

顾连舟心头一紧,忙问:“为何这么说,难不成前头是死路?”

说罢,却见少年敛去笑容,肩头微沉,周身显出颓丧之气来,他闷闷道:“若能出去,我早带着麻团出去了,还赖在这作甚,顽么?”

宋三轻“啧”一声,道:“你这人说话弯弯绕绕,听得人好生烦躁,何不把话说清楚?这路就在前头,为何不能走?”

叫人一通嫌弃,少年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知晓事有轻重缓急的道理,故而不再卖关子,转身露出歪脖子树后的两条分岔路。

他指着左侧的道路,说:“这条路前头是断崖,崖底深不可测,可摔死不少人。”

转而指向右侧的道路,又说:“这条路前头是流沙,底下埋着数不清的枯骨断臂,踏进去便再无生还可能。”

他放下手,回身看向顾、宋,二人,颇为礼貌地邀请道:“二位兄台,要一起去看看么?”

少年郎的语气恍若在邀请他们去踏青。

空气陷入一瞬的死寂。

静峙片刻后,宋三点了点头,冲对方扬起手,道:“劳烦您带路。”

似是没能想到眼前这人的反应会如此平淡,少年愣怔片刻,忽而觉察出趣味,扬起嘴角露出笑来,“还未问过两位侠士尊姓大名。”

宋三扬起眉梢,“宋三。”

顾连舟亦接着道:“顾四。”

闻言,宋三扭头看了他一眼,见其面不改色、说谎不打草稿的模样,又缓缓移开目光。

玄衣少年沉默片刻,继而清了清嗓子,底气不足道:“在下,姓俞名七。”

顾连舟忍不住“噗呲”笑出声来,察觉到两道视线齐齐看了过来,连忙握拳掩唇,佯装咳嗽。

眼底的笑意却是藏也不藏。

好一个‘张三李四王五’。

在场的几人竟无一人以真名告知。

思及此,他默默看了眼师兄,恰逢对方看了过来,视线交汇之际,不设防地撞进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眸中。

-

俞七所言不虚。

不过隔了一日,通往村子外的路竟改头换面。

只见断崖之下,雾气缭绕,一眼望不到底,将石头扔下去久久不闻回声;再看那金色流沙如麦浪般波澜起伏,其间夹杂着密密麻麻的断臂残肢,打眼望去,宛若人间炼狱。

宋三抽出暗袋中的望妖符,卷成筒状堵在眼前,眉头缓缓蹙起。

符力的加持下,天地陡暗,成千上万道妖气弥漫在流沙之上,气势磅礴,山呼海啸一般朝眼前扑来。

余光处,火光微闪,望妖符竟承受不住这滔天的妖力,自燃了起来。

眼看着就要火烧眉毛,宋三这才松手,任由符纸飘落,眸光渐沉。

怨谷。

传说中只存在于阴阳交界处的怨谷怎会出现在一座村庄里?

“宋兄是术士?”俞七见状眼前一亮,半蹲下来盯着那燃烧的黄符啧啧称奇,“原先我在府——家中,也见过术士,却是第一次见到宋兄这般年轻的。”

“宋兄师承何处?可有印否?”他站起身,眼中掩盖不住的兴奋。

宋三瞥了他一眼,道:“知晓得这么多,想必俞公子来头也不小罢,不知天水世家,俞家排行几何?”

叫她这么一呛,俞七当即闭上嘴巴,眼观鼻、鼻观心起来。

见着师兄面色不对,顾连舟踱步上前,问道:“师兄可是看见了什么?”

宋三将方才所见之景如实相告,便见顾连舟点头道:“师兄所见与我看见的别无二致,这沙海里盛满了数不清的妖气,就好像,这里是它们的巢穴。”

“我们也称它为‘怨谷’。”宋三看向无尽的沙海,“人与妖本属于两个地界,只因百年前,太岁出世,阴阳之衡被打破,这便有了阴阳交汇之地——怨谷。”

“相传怨谷入口极为隐秘,寻常人无从入内,又怎会出现在这欢喜村之中……”

宋三眉心一跳,扭头看向一旁安静的俞七,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的村子?”

“我么?”俞七抬手指向自己,思忖道:“应该有……半年?一年?诶呀,这村子的时辰比外头要快上很多,我早已记不清时日了。”

宋三追问道:“可还记得是如何进的村子?”

俞七眸光微动,似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回忆,收起周身的散漫来,道:“我是叫人追杀,昏死过去后,随着河水流到下游,再醒来,便遇到了柳岱。”

他抬眼看向二人,解释道:“柳岱是青云溪的弟子,他独身一人出门采药,运气不好,捡到了我。”

顾连舟问:“是那个术精岐黄,枯骨生肉的天级医宗青云溪?”

“是。”俞七点头,“不然也不会将一身血窟窿的我救活。”

他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颓态,“后来柳岱与我一同进了这破村子,便再也出不去了。”

“说来也怪,这村子白日里跟个普通村子没甚区别,可到了夜晚,那些怪物便会出来活动,它们的模样倒是可怕,却是个里草包,吃了我许多刀子,便也不敢招惹我了。”

宋三的目光重新落在他腰间的木剑上,眼神中飘过一丝怀疑:“你这剑,桃木的?”

俞七囫囵应了一句“是”,面颊飘过一丝红晕,终于显出几分与他年龄相符的羞赧来,末了,嘴硬道:“我原本随身带着的那把玄铁宝剑叫河水冲走了,只好就地取材,拿桃木做了一把,再说了,我瞧这桃木好使得很,那怪物如今见了这把剑便躲得远远的。”

宋三颇为佩服地抬手,为他鼓起掌来,“俞小弟年纪轻轻,木工使得出神入化,仅凭一把木剑便可斩削妖邪,简直是天赋异禀。”

顾连舟亦跟着点头附和,十分捧场。

到底是少年郎,听了别人的夸赞哪有不得意的,强忍之下,嘴角仍翘起一抹弧度,“那是自然,我家……我自幼便爱做些木工活,一把寻常木剑算不得什么。”

“哦?俞小弟这般自谦,可还会些旁的奇门异术?”宋三将人越捧越高,笑着试探:“那,机关术可有涉猎?”

俞七在一声声夸赞中迷失了自我,张嘴正要吐露出什么,却觉脊背莫名发寒,他晃了晃脑袋,没好气地看向宋三,道:“话题都绕远了,说正事。”

宋三耸了耸肩,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俞七见他这般,不免有些后怕。

到底是相识不久的陌生人,这宋三面上虽对他客气,保不准满肚子坏水,想要探自己的虚实呢。

思及此,他冲面前二人扬了扬下巴,道:“我说完了,该你们了,你们又是怎么进来的?”

顾连舟与宋三对视一眼,俞七忍不住插话道:“我想听顾兄说。”

与那流里流气的宋三相比,顾兄的模样更显正派,他还是更愿意亲近顾兄。

宋三点头,抬手在顾连舟肩上拍了拍,“师弟,你来说。”

得了令,顾连舟便也不推辞,将师兄染了风寒,借宿老伯家中,寻医问药之事,以及夜间的血月,与啖肉饮血的怪物一并说与俞七。

“接着我们便收拾了行李,往这边来了,如你所见,我们昨日方到,并不知晓村口的流沙和断崖。”

见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在说谎,俞七这才放下心来,忽又想起顾连舟昨夜寻了村医之事,问道:“可是豢养黑犬的郎中?”

顾连舟点头道:“是。”

俞七失笑:“这村里哪来什么村医,不过是与我一同进村的柳兄罢了。”

他看向宋三,打趣道:“宋兄果真是艺高人胆大,谁开的药都敢吃,也幸亏我柳兄医者仁心,没将顾兄当成怪物随意打发了。”

宋三嘴角微抽,心道这俞七好好的一个人,非长了张碎嘴,说话当真不讨喜。

面上却堆起笑来,“柳岱医师确是宋某的恩人,若有机会,还得麻烦俞小兄弟引荐一番。”

“不麻烦,我既与你们二人相遇,便是缘分,理当带你们在村子里走一遭,认一认各位父老乡亲,以后保不准要长住此地,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你说不是?”俞七俨然融入了当地,宛如一位热情村民。

宋三却觉着他疯了。

“父老乡亲?常住?”

俞七笑道:“不然呢?”

“宋兄是有从万丈高崖落下不死的能力,还是有飞渡枯骨流沙而毫发无伤的本事?”

他双臂环胸,目光穿过宋、顾,二人,看向前方,“与其在此地耽搁,不如早些同我逛遍村子,认清村民,也好在血月之夜寻到庇护之所,时间久了,也便习惯了。”

宋三与顾连舟听了,只觉得天都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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