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昨天实在太累了。
几乎头刚沾到枕头,她就睡着了。
第二天清早,她醒来的时候,觉得身子格外得乏,又或许是退烧药终于耗光了全部效力,所有的疲惫通通翻涌上来,像深秋时节不得不穿的套头毛衣,勒得人胸口闷疼。
她穿好衣服,试着清了清嗓子,果然听见自己有浓重鼻音,无奈穿上拖鞋去厨房
终于忙活完了早饭,她草草往嘴里叼了一片面包,就喊了声“妈我去上学了”,去棚子里推单车。
刚推出车棚,忽然听到铁栅栏门被推开,锈迹斑斑的铁轮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发出吱呀声响。
继而响起一个男人的粗嗓门。
“就是这了。你们都在这等着。”
脚步声渐近,白薇从门缝里隐约看见了一张陌生的男人的脸,五大三粗的,大剌剌走过来,皮带扣几乎要被大腹便便的肚子撑破。
他摩拳擦掌,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正一脚踹开铁门,忽然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推着单车的少女,他险些径直撞到自行车上,也吓了一跳。
“谁啊!不长眼啊——”
男人指着她的鼻子怒骂。
清早的噪音惊动了整栋破旧公寓,四面八方的人们都从窗户里探出头来,看热闹不嫌事大。楼道里传来匆匆脚步声,一身洗得发白的连衣裙的女人终于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差点摔倒。
等看见那矮胖男人之后,宋丽登时就脸色一白,蚊子似的嗓音有点发抖,“你怎么来了?”
“呦,瞧弟妹这话说的,都是一家的亲戚,谁看不上谁啊?”那男人嘿嘿笑了两声,大剌剌走了过来。“这么多年不见,只怕弟妹早已忘掉咱们这一大家子穷亲戚了。”
“妈,他是谁?”自始至终都静静站在一旁的少女终于开口。
“薇薇…快叫大伯。”宋丽脸色苍白,强自挤笑,“他是你爸爸的大哥,白昌啊。”
“我说,昌哥,孩子今天还要上学呢。”继而她声音发抖道:“有事你跟我说,别耽误孩子上学是不是?”
“不急不急。”白昌连连摆手,不紧不慢走过来,“咱们谈的这码事吧,和孩子也有点关系。让她在一旁听着,也省去了很多麻烦。免得之后让别人嚼舌根,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们孤儿寡母呢。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一伙人闻言都哄然大笑。
宋丽脸色苍白。
“唉,我今天到底为啥来,你心里也都门清。自从我弟弟娶了你这个丧门星,是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上个月竟然还跳楼死了。这还了得!”男人假惺惺揩了揩眼角,“我弟弟他命苦啊,一天清福都没享到,死得那叫一个惨啊。”
“好在人家鼎华集团的大老板心肠仁慈,可怜我弟弟,给了一大笔抚恤金。”男人越说越悲,“可就连这死人的钱,你这姓宋的也要挣啊!”
男人嗓门极其大,瞬间吸引了整栋公寓住户的目光。
众目睽睽之下,他越哭越来劲了,索性直接蹲在地上,大手使劲揉着眼睛。
哪怕原本没有眼泪,也被揉出来了。
宋丽嘴唇愈发颤抖,“昌哥,这话从何说起?您看我家这家徒四壁的,就只有这么个小破房子。又哪里有钱啊?”
白昌闻言就叹气,“你别骗我了,宋姐,都是亲戚,就别和防贼似的防我了。就你家这情况,我弟弟活着的时候在外面可没少吹牛逼,这方圆十里的人都知道了,你家这黄毛丫头可是被肖家大少爷看上的人。你当我傻?”
宋丽脸色瞬间一僵。
白昌装模作样的摸了摸眼角,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摸着下巴眯眼打量白薇,“呦,还真没看想到,几年不见,你家这姑娘,还真出落了,长这么漂亮,啧啧啧,让我瞧瞧。”
男人伸手去摸她的脸,却被她后退一步闪开。
手摸了个空,他脸上划过一丝恼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般泼皮无赖神色,“姓宋的,你到底想怎么样,别墨迹了,给个准信。其实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看你们孤儿寡母的,也确实可怜。这么着吧,我可以不要这笔抚恤金,可你女儿的遗产继承权就得主动放弃,全权转移给我,如何?”
说罢他叹了口气,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一帮地痞流氓,“宋姐,反正我已经做出了让步。谈得拢,那咱就谈,谈不拢,那我也没办法了。”
“…昌哥,我们家是真没钱!”
“放屁!没钱你女儿能上得起s市最好的贵族中学?”白昌彻底不耐烦,猛地推了她一把,“你他妈骗鬼呢!”
“不是我说,你家这女儿,倒长得漂亮。”继而男人拍了拍手,扭头忽然看了过来,“就说你呢,这小丫头,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听说你书读的还挺好?啧啧啧,真是白费了这幅好皮囊。”他的目光愈发肆意,忽然牢牢攥住她的手腕,“你就算是不读书,跟着我们兄弟几个,也完全不吃亏嘛!哈哈!”
“放手。”她冷冷道。
“呦呵,宋姐,你好好学着点,想不到,你家这个小丫头比你们两口子都有种啊。”男人闻言就乐,挑了挑眉,“行,够带劲,我喜欢。”
“啧啧啧,你们看她看这张小脸长得……”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起脸来,“小鼻子小嘴儿,真勾人,果然天生就就是个狐狸精,比昨晚那个妞还漂亮,你——啊!”
白昌忽然一声惨叫,猛地抽回手来,竟被少女狠狠咬了一口。
手指霎时血流如注。
少女脸色雪白,漆黑瞳仁,朱唇还沾着血,她连擦了没擦,似乎那是什么无比肮脏的东西。于是那带血的唇衬得她一张脸更加苍白冰冷,明明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却格外渗人。
竟令白昌瞬间心里一抖,莫大的恐惧陡然升起!
等反应过来,他就不禁恼羞成怒。自己竟然被这么小丫头吓住了...这要是传出去,成何体统!
男人捂着手指头,狠狠唾了一口的唾沫,破口大骂,“我x,不就是个婊‖子,还真当自己是贞洁烈女了!”
啪的一声。
一记响亮的耳光。
少女脸颊当即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迅速浮肿起来,唇角渗出血丝。
男人愈发来了劲,揪起她的头发。眼看那如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就要落在他身上。
忽然响起敲门声。
站在门口的少年肩上披着一件校服外套,穿一条漆黑长裤,白衬衣领口松松垮垮敞着,露出精致锁骨,日光落在他漆黑柔软的发顶,好似落进一片粘稠绵软的泥沼。他抱着双臂倚在门上眯眼看过来,像一只懒洋洋的猫,然后他薄唇勾起,“呦,你家还挺热闹。”
“……”
短暂的寂静,被扯住头发跪在地上的少女登时浑身一僵。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少年的声音却似乎比面对男人的拳头与凌辱更加可怕。她的身子忽然抖了起来。
素来服服帖帖整洁干净的校服百褶裙沾满了落叶和泥土,连膝盖也被摩出了血,漆黑长发微微凌乱垂在脸庞,看上去是那么的狼狈。
而少年垂手站着,日光从他背后冲洗下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那么明亮又刺眼的光,她不得不眯起眼来,心尖忽然产生一种慢而温暖的疼痛。其实雪融化的时候从来都不是一件美好的事,那样美的雪水融化在日光下,流下亮晶晶的玻璃般的水泽。她却只想整个人蜷缩起来。
她摸索着抓起一颗石子,猛地扔了过去,失控大喊,“你滚!”
少年侧身险险躲开,皱眉夸张大叫,“喂,你有没有搞错,我好心来叫你起床!”
白昌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更是冷笑,“你看,我就没说错,这婊‖子上了个贵族学校。这不,前脚刚甩了肖家大少爷,后脚就盯上了另一个小子。”
他狠狠踢了一脚她,正要抬手打去。
却忽然被攥住手腕。
男人吓了一跳,再抬眼,却见竟是那个白衬衣少年,袖口微微挽起,修长手指正牢牢握着他的手腕,歪头看着他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少年虽然身材清瘦,力气却大得惊人,男人的拳头被他挡住,简直好似落在了沉沉的铁上面。
“...我X!”白昌恼羞成怒,“哪来的臭小子——”
不过奇怪的是,游刃有余接下一拳后,少年整个人却似乎往后瑟缩了一下。
白昌自然是得意地挥拳打去,迫不及待想要狠狠揍他一顿,待凑近了这才发现少年藏在背后的右手里好像还握着什么东西。方才那一连串看似示弱的动作,就是要吸引他过去!
草!这小子手黑得很!
一块板砖猛地砸了过来。
男人原地一晃,血哗啦一下就从后脑勺流了下来。
白薇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就被一双手猛地拽了过去。
直到被程谨言紧紧拽着跑了好几十米,她这才恍如梦醒,猛地转身,想要挣脱他的手,“我,我妈还在那——”
她是逃出生天了,可宋丽呢!
话音刚落,忽然有警车鸣笛飞驰而来,红红的警灯闪个不停,竟直直朝着她家的方向驶去。那群混混听到警察来了,也纷纷闻风丧胆。再也不复刚才那般威风凛凛,一个个丢下棍子就跑了。
白薇一愣。
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忘记了挣脱他的手。
于是就继续被他拽着狂奔过下个路口,身后的警笛刺破白雾沉沉的天空,以至于她忽然产生一种荒唐的错觉,就像那几辆警车不是去追混混的,而是在跟着他们二人一样。鲜红的警灯穷追不舍,而他们是某种亡命天涯的同谋。
* * *
终于躲进一个没人的小巷,她扶着墙一瘸一拐停了下来,胸口剧烈起伏着,膝盖的擦伤正往外渗着新鲜的血液。
她低头深吸了几口气,整张脸白得吓人,继而她仰起脸来,目光冰冷,“你跟踪我。”
不是问句,不是似是而非的推测,而是陈述句。
少女从来就是这样的人,这样斩钉截铁到不给自己留一丝退路。
她说这话的时候,少年正站在她身前五步远的距离,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寂静片刻,然后他转过身来,低头擦了擦唇角的血。
他想了想,就笑,“白薇,你说话果然不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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