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薇，你的脸色好差。”陆小琪忧心忡忡道。

“…我没事。”白薇侧过脸去，不露痕迹躲开她的手，微笑道。

“真的没事吗？”陆小琪皱眉盯着她的脸，待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被一声冷笑打断。

“依我看，只怕是昨天，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于心有愧，这才难受得紧吧？”徐瑶慢悠悠道:”再说了，也不知是谁口口声声说，自己跟高三部的肖学长毫无关系，怎么去了一趟颁奖典礼，就故技重施，倒进人家怀里去了？“

窃窃私笑四起。

“…喂，你胡说八道什么呢！”陆小琪气极。

“我怎么就胡说了？”徐瑶抱着双臂，“即使白薇最后把那些照片通通都销毁了，可那天在舞台上，她是如何不知廉耻地倚在肖学长身上，可都有目共睹。莫非，你想说，我们大家都看花眼了不成？”

“就是！徐瑶说的对！”围观众人也纷纷点头。

“你…你们！”陆小琪脸色涨红。

“既然徐瑶同学提起了那些照片，那我就不得不说几句了。”身处漩涡中心的校服少女终于开口，“你口口声声说我想攀上肖学长。可若我果真想做什么的话，你以为就只是那区区几张照片吗？当时可就只有我和他两个人站在台上，整个S市的记者都在现场，我随便做点什么，就能让他们大做文章。可我却只站在他身边拍了几张照片，最后还销毁了？听起来，实在不符合徐同学口中我寡廉鲜耻的作风啊。”

“你——”徐瑶一愣，继而很快反应过来，强自镇定冷笑道：“谁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

“对了，说起来，一心要摄影师销毁照片的人恐怕还不是我，而是林念雪学姐呢。”白薇抬起脸来，微笑道：“还是说，你是在诋毁林学姐居心不良不成？”

“...白薇你！”本想好好呛白薇一下，没想到却正中对方下怀，徐瑶恼羞成怒。

一番不露痕迹的讥讽，少女明明脸色平静，三言两语却令徐瑶笑容一僵，咬牙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待看热闹的围观人群终于也纷纷散去，白薇拎着书包朝自己的课桌走去，刚要坐下，却忽然顿住。

只见课桌上早已满是水渍，混着花花绿绿的粉笔灰，就连课本也脏的不像话，还有人在封皮上写了好几个大大的“贱人”。

“...这是谁干的！”陆小琪也吓了一跳，猛地捂住嘴巴，“薇薇，你要告诉老师——”

“不必了。”她却已经开始收拾桌子，低头淡淡道:“期中考试快了，复习才是要紧事。”

陆小琪怔怔看她，红了眼眶。

陆小琪常常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通常来说，优等生都会收到老师瞩目，同学青睐。

可白薇却是一个例外。

成绩向来名列前茅，却总是独来独往，每次看到她，都是一个人，无论在教室，还是去教室的路上。

从前陆小琪也或多或少听说了一些流言，都说这女孩虽然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实际却心机深沉，家境贫寒却整天想着怎么巴结上肖家大少爷。在校园里，她也常常和肖楚走在一起。

跟校草走在一起，毫无疑问，除了林氏集团千金，其他任何一个女生都会被嫉恨淹没。

那天是新学期开学日。教室贴了新的座次表。

陆小琪也跟着人群凑上去，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忽然就听到几个夸张女声，“不是吧，小琪，你好惨哦！”

陆小琪也是一愣，原来自己的同桌赫然写着两个大字——白薇。

陆小琪抱着书包，极不情愿地从原来的座位站起来，慢吞吞挪到倒数第二排座位，果然，靠窗的座位早就坐着一个人。

少女撑着下巴侧脸看向窗外，白色日光从透明玻璃窗倾泻，她浓密漆黑眼睫像一群黑压压飞鸟，漆黑长发遮住了半张侧脸，看不清什么表情。一张雪白的脸上，两片蔷薇花般的软唇，明明和其他人一样穿着校服，却又似乎同所有人都割裂开。她整个人有些慵懒，又有些出神。

尽管不是很想承认，但陆小琪第一个念头就是，肖学长果然眼光刁钻。

陆小琪刚想把书包放下，忽然被人从背后推了一下，瞬间撞到了桌子上，少女终于侧过脸来。

“…白，白同学。”陆小琪发现自己手里竟然还抓着她的头发，结结巴巴道，“对不起。”

白薇忽然抬眼，那一双乌黑瞳仁看着让人无端端发慌。

继而她开口，“道歉。”

“…啊？”陆小琪恼怒，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我也只是不小心而已，你这人怎么这么——”

白薇却站了起来，伸手拽住了一个躲在陆小琪身后正偷笑的男生。那男生也吓了一跳，阴阳怪气道:“你要干吗？”

“我说，请你道歉。”白薇神色淡漠，一字一顿道：“撞倒了陆同学，居然不道歉吗？这么没有家教？”

众目睽睽之下，那男生脸色涨红，低骂一声，也只好嘀咕了几个字，扭头就跑。

彼时的陆小琪还没反应过来，愣愣站在原地，就看见白薇侧过脸来，伸出一只纤细手臂，微笑，“陆同学，以后多多关照。”

原来...这个白家少女也不像传言中那般不好相处啊。

又或许，正因为白薇就是这样的人，被欺负到了头上，才会反击。否则林念雪她们也不会这样嚣张了。

“喂，白薇，我听乔飞说，昨天你好像还搞得挺狼狈，是不是？”前桌男生咧嘴笑着转过身来，手撑着下巴看她，“而且，还撞见了程谨言？”

此言一出，整间教室都窃窃私笑。

谁不知道，那个姓程的小子也是个不折不扣的怪人，竟然还跟这个白薇搅到一起，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唉，你也别这么说人家白薇嘛。依我看啊，说不定她被肖学长甩了，这就等不及了，要榜上程家了。”徐瑶叹了口气，拍了拍那男生的肩膀，“不是我说，白薇，我虽然很同情你，可你也不必这么饥不择食啊。那个姓程的小子，他可靠吗？在自己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动辄被继母打骂，连继承权都没有，你却头脑一热不管不顾把他当成救世主，岂不是太不靠谱？啊？”

哄堂大笑。

“你们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陆小琪怒斥，“我们薇薇第一优等生，又怎么会程谨言那家伙扯到一起？”

徐瑶却越笑越欢，伸手去抬白薇的下巴，嗲着嗓子道：“不是我说，薇薇啊，你这些钓男人的好本领，也得说出来让我们一起学习一下呀，总不能这学校里所有的帅哥，都通通被你一个人钓走啊。”

“好啊，”白薇终于开口，抬起脸来，竟是露出了一个微笑，“让我想想，你要真想学我，首先昨天就应该穿上我湿透的衣服，这样，才能遇上帅哥。说起来，的确太巧了，简直就像是事先串通好的，是不是？”

“...你——”徐瑶一僵，强自镇定冷笑，“你休想往我身上泼脏水。你浑身湿透地被程谨言撞见了，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准，是你故意自导自演了一场好戏，为的就是制造一场偶遇呢！”

白薇闻言却咦了一声，“我又没有说谁，你又怎知是程谨言？”

“......”徐瑶登时一僵，众目睽睽之下，她彻底恼羞成怒。

猛地抬起手来，就要直直朝白薇脸上打去！

却被牢牢捏住手腕。

“我那天跟你换礼服，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值得我的怜悯。”她冷冷接下徐瑶的巴掌，“谁知，原来你也是个蠢货，甚至还不如林念雪。她至少还知道把你当把枪使。”

徐瑶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狠狠甩开她的手，“白薇……你给我等着！”

“薇薇，我们走，不要理她。”陆小琪抱住白薇的手臂，见白薇依然不语，忙转移话题，一拍脑门，“今天可是校篮球队比赛哎！”

“…校篮球队比赛？”

“对啊，队长可是程子轩哎！高一部的程家小少爷，长得那叫一个阳光帅气，和他哥哥一点也不一样。”陆小琪做鬼脸，“快走啦，薇薇，也好冲冲昨天你遇见程谨言那家伙的晦气。”

白薇哭笑不得，却也只得点头。

被陆小琪拽到了操场。

操场上少女们摇旗呐喊，像极暮夏撕心裂肺的蝉。

“程子轩加油！”陆小琪显然也很兴奋。

随着裁判一声哨响，只见篮球场中场休息，身穿雪白球衣的高个子少年，身材修长，球鞋在塑胶场地咯吱作响。最后一秒，一个漂亮的灌篮，围观人群又是一阵欢呼！

“薇薇你看啊！”陆小琪几乎要把白薇整个人摇晃散架，“他真的太帅了！”

“是很帅，你拿着这瓶矿泉水。”白薇眨了眨眼睛，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塑料瓶，“等他下了篮球场，你就给他递过去。”

“我……”陆小琪愣了一会，脸腾得就红了，恼怒，“我才不要。薇薇，你变坏了，净捉弄我——”

白薇冷不丁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耳语道:“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

陆小琪瞬间就被推到了程子轩面前。程子轩面前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见状也都静了下来。程子轩也愣住了。

陆小琪扭捏片刻，脸红得能滴出血来，终于鼓起勇气递上水瓶，“学，学弟，比赛辛苦了！”

程子轩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也大大咧咧露出了一个笑容，“谢谢陆学姐。”

“薇薇，他记得我耶！”陆小琪飞速跑回白薇身旁，不敢置信地傻笑。

白薇也笑，拍了拍她的手，“那你还不快去陪他吃饭，他还在等你呢。”

陆小琪猛地扭过头去，果然看见程子轩站在原地，笑着朝她看过来。

“薇薇，我——”

白薇很有眼力劲地转身就走，挥了挥手，“小琪，下午教室见。”

操场角落，白薇独自坐在梧桐树下。现在是午饭时间，她却并不饿，这里也没有什么人，大家都去食堂了。她撑着下巴坐在这里，也不做些什么，只是懒洋洋发一会呆。树荫下，蔷薇花藤爬满了整面矮墙，有淡淡花香。

“难道堂堂优等生，连饥饿都不会有吗？”

“……谁？”白薇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瞬间就看到墙头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程谨言？”白薇冷冷看他，“你在这做什么？”

只见少年倚坐在墙头，垂下来一双修长黑裤包裹着的双腿，依然没有好好穿校服，黑色校服外套松松垮垮披在肩上，白衬衣领子大咧咧开着，露出精致锁骨，正懒洋洋晒着太阳。

然后他挑眉一笑，慵懒道:“我在做好事。”

“…做好事？”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在白薇心中升起，她蹙眉看着他，“你能做什么好事？”

少年不言，只是抬起手腕，扔了个什么东西出去。

白薇一愣，没能看清，瞬间就听见一声“喵”。

只见马路对面的灌木从里，忽然探头探脑走出一只瘦小又脏兮兮的花猫来。花猫闻到了食物的香气，使劲嗅了嗅鼻子，最终看见了那条正躺在马路中央的小鱼干。

它眼睛一亮。

马路上车水马龙，尽能看见它时隐时现的身影。

它朝着小鱼干跑去，忽然，轿车飞过！

白薇脸色赫然一变！

* * *

轿车飞快碾过。

柏油路上，并没有血。

小花猫蹲在灌木丛里，低头狼吞虎咽。

白薇冷汗涔涔。

还好……

“哦？”

头顶忽然传来少年一声嗤笑，“我还以为你会奋不顾身去救它呢。”

“我没那么傻。我跑过去，只会和它一起被车撞死。”少女冷冷道:“再说了，即使它死了，受到道德谴责的人又不是我。”

“道德谴责？拜托，我可是在做好事。别这么看着我，白同学，难道你就不好奇吗？”他慵懒笑道:“你说，猫会不会为了追求一丁点食物，即使被车撞死，也要不顾一切地跑过去呢？”

她抬头看他。

雪白的脸上，一双乌黑瞳仁冰冷淡漠，“因为报复不了更有权势的人，所以转而选择凌辱比自己更加弱小的动物吗？”

“随你怎么说。可事实是，它更该感激我呢。”他笑了一声，“这条鱼干，恐怕比你所谓的良心道德对它来说更加重要吧。没有我，它说不定今夜就会饿死，它都瘦的那么皮包骨头了，所以我只是给它提供了一个选择。要么安逸蜷缩在角落被慢慢饿死，要不然冒着被车撞死的危险，继续活下去。”

他懒洋洋倚在墙头，修长手指玩弄着蔷薇花藤，然后手指微微用力，将藤彻底扯断。

白薇与他对视片刻，淡漠移开视线，“今天你弟弟篮球比赛，你不去看他吗？”

“我去看他？”少年又笑，懒洋洋道:“看到我这个哥哥，恐怕更会坏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吧。”

末了他又叹了一口气，“不是我说，白同学，你似乎总是好心办坏事啊。”

“可他毕竟是你的家人，不是吗？”她淡淡道。

日光洒在少女身上，雪白皮肤有某种脆弱质感，像玻璃做成的蔷薇花，那种微微刺眼光芒令他蹙眉。

“这也算家人吗？”程谨言沉默片刻，忽然哑笑，好似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亏我还以为，只有在一起同甘共苦的才算是家人。”

“程谨言，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卓峰集团的长子，我不像你一样，有好的家世，有很多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甚至有权利去界定谁是家人，谁不是。”她神色依然淡漠，“对我来说，谁和我生活在一起，谁就是我的家人。”

少年低头看了她良久，脸上虽然还是笑着，一双桃花眼眼底却已尽是冰冷。

那种寒光转瞬即逝。

继而他重又恢复了慵懒神态，跳下矮墙，披着校服头也不回走了。

不得不说，作为同父异母的兄弟，程谨言的确和程子轩不甚相似……不，可以说，二人没有一丝一毫相似之处。

十六岁的程子轩像阳光下茂盛生长的白杨树，高挺笔直，光芒四射。而十七岁的程谨言，则好似蜷缩在阴影里的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犬。

虽被比作野犬，少年长相并不丑陋，恰恰相反，白肤黑发，薄唇凤目，是一张十分阴郁俊美的脸，只是总让人无端端想起阴雨连绵的深秋，所有的蔷薇花都落了。

于是只剩干枯的藤蔓匍匐在墙上，冷风刮过，慢慢腐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