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傍晚。楼道里很寂静。
夕阳洒落,照亮了公寓外大片爬山虎。茂密的藤蔓遮天蔽日,微风吹过,落下斑驳晃动的影子。
他很清楚,白薇是怎样的人。
冰冷,淡漠,该死的要强。
这样的女人,向来是受不得任何委屈的。从前学生时代,就能为了一两句蜚语流言,当众狠狠教训挑事的学生,顶撞教导主任。这样的人,又怎能忍受当众被泼了一脸水,不分青红皂白指着鼻子大骂一顿。
而且她曾说过,她最讨厌狼狈。
以她的性子,一定当机立断就与他划清界限,及时止损。趋利避害,向来是聪明人的选择。而她又恰巧聪明的很。
他并不怨恨她。又或许,他还有什么立场怨恨她。程谨言自嘲地笑了笑,毕竟,如果是他,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忽然,房门开了。
门后的年轻女子,一身白裙,纤细腰肢似一朵白色野蔷薇,夕阳洒落,给她雪白的脸上染了几丝暖洋洋的橘黄色,漆黑柔软的长发垂下,两截清瘦小腿下是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她露出抱歉的微笑,“对不起,刚刚在厨房,没听见敲门声。”
“…怎么了?”许是见他许久不言,她蹙了蹙眉,把门又拉开了一点点,“你——”
他忽然抱住了她。
* * *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
虽然是盛夏,闷热阴郁的天气,但他的怀抱却丝毫也不温暖,恰恰相反,带有几分深入骨髓的寒冷,像那种刚刚从精致冰柜里拿出来的卖相俱佳的冰激凌,盛夏的日光刺眼热烈,于是它一点一点融化,冰水渗透了绵软的纸杯,再顺着人的手指流淌下来,最后滴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发出并不存在的一声“嗤啦”,蒸腾起短暂的白雾,似乎从手指一直冰凉到了心脏。
她被忽然紧紧拥抱着,青年将脸深深埋在她脖颈深处,似一只濒死的野犬在贪婪而迫切地吮吸着冬日短暂的日光。
可毕竟已经是夏天了。
“……”猝不及防,她右手还拿着锅铲,也怔了一下,继而微笑,“程谨言,你又发什么疯。”
“没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有点低,“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这可是我的家,我不回家,还要回哪?”这回轮到她笑了。
“回家还包括做两个人的饭?”他上下打量她的围裙。
“别想太多,程先生。”她笑容淡淡,“我只是来等你来拿衣服的。”
他终于放开了她,重又恢复慵懒笑容,揽着她的腰走了进去,“那岂不是好巧?”
“...什么好巧?”她愣了一下。
“我恰好也饿了。”
“......”她斜眼瞥他。“程先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有人把白嫖蹭饭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的。”
一顿饭吃得细水长流,谁也没有多说些什么话,但却也并不觉得寂静。他果然没有骗她,看得出他确实没什么胃口。她开始后悔自己或许煮粥煮得有点多了,明天再喝也不迟。青年挽起袖口,露出两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腕,纤细手指夹着一双黑漆木筷,白炽灯洒落在他漆黑柔软的发顶,竟有某种异常温和光泽,连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都显得柔和了好多,又或只是光影的错觉。
她忽然有些出神,开始回想今早。
今早她再次醒来的时候,清晨的日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落,洒在她的脸上,她不太习惯地眯了眯眼。断片一整晚的脑筋终于开始迟钝运转,并开始循环播放昨夜许多让她恨不得当即撞墙的操作。
以至于她迟疑了一瞬,这才掀起被子,还好...她还穿着睡裙。
她从床上走下,走进客厅。他已经走了,倒是走得干干净净。
连家里的家具一丝一毫都没有乱,仿佛昨夜只是她的一场梦。
* * *
她正想得出神,忽然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
“...怎么了?”白薇有些心虚地明知故问。
“白小姐总看着我做什么?”他放下筷子,拿纸巾擦了擦嘴,动作竟该死的优雅。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终于有那么一刹感觉到,他的确是在豪门世家里长起来的人了。
“看你什么时候自觉地去洗碗。”她毫不客气与他对视。
程谨言从善如流,“好。”
关掉花洒,淋浴间满是白色温暖的水蒸气。她对着镜子吹头发,就在那一刻,她忽然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什么声音。
似乎是程谨言的声音。
吹风机的轰隆声一瞬间覆盖了他的声音,她不得不抬高声音,“你过来些,我听不清。”
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正侧着脸梳头发,就在那一刻,却似乎忽然看到了什么,整个人都僵住了。
连吹风机都忘了开。
死一般的寂静里,她挣扎开口,“….程谨言。”
“怎么?”他明知故问。
“你故意留下这…这玩意,难怪今天肖楚非要让我来见你。”她幽幽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脖颈,尽管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锁骨处却仍然隐隐有极其暧昧的印记,她蹙眉道:“对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说,我洗完碗了。”黑衬衣青年耸了耸肩,抱着臂懒洋洋倚在浴室门上。有一瞬间竟让她联想起一只摇着尾巴邀功求赏的黑犬。
明明是乖巧的,却又狡黠得很。
“洗完就洗完,怎么?”她斜眼瞥他,“难不成还要我好好夸夸你?”
他笑意慵懒,“也不是不可以。甜心。”
她不理会他,端着一杯蜂蜜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连调了好几个台,却都觉得无聊得紧。
忽然屏幕一闪。
“日前,卓峰集团董事长程宏卓先生已经正式公布公司继承人安排。程氏集团全部财产,全归程家次子程子轩所有。据说,卓峰集团即将收购崇明为子公司。具体事情,请听本报记者为您详细报道——”
“……”白薇浑身一僵,拿起遥控器想要关掉电视,却忽然被握住手腕。
“别急,甜心,还没演完呢。”他漫不经心道。
电视上,程子轩光彩迷人,高傲似不可一世,居高临下对众记者说,“确切的说,是明天。没错,明天我们就会收购崇明。”
众记者又疯狂涌上前去。
电视上闪光灯大作,她却觉得浑身冰凉。
“为什么这幅表情?”程谨言搂过她的腰来,似笑非笑,“别担心。你猜,肖楚现在是更想成为崇明的老板呢,还是更想成为我?”
“…程谨言,你又发什么疯?”她冷淡道。
他单手解下领带,漫不经心扔到沙发背上,顺手从茶几上捡起半块西瓜,
“这西瓜都放这半天了,你也不动。”他斜眼看她,挑眉,“怎么,你不喜欢吃?”
“陆小琪送我的,又不是我买的。我的确不喜欢这种水果。”她淡淡摇头,“吃完了还得洗手。”
他闻言就笑,“看不出你还挺懒的,白小姐。”
她瞥了他一眼。
他却忽然凑近。
“…你做什么?”她吓了一跳。
“伺候你啊。你不是不想脏手吗?”他笑得懒洋洋,“你就着我的手吃,不就行了?”
“……”
说着他又朝她伸了伸手。
不得不说,在他凑过来的那一刻,她吓了一跳,整个人僵硬了一瞬,但他竟然该死的慢条斯理,竟然连一丁点黏糊糊的西瓜汁都没有流到手上,就是仿佛骨子里带有一种矜持和优雅……
不对,她一愣,继而猛地摇头,见鬼,她怎么会拿这种美好的词来形容这家伙?
优雅?矜持?真见鬼!
程谨言被她看得想笑,自顾自耸着肩膀笑了一会,继续循循善诱,“真的,白小姐试试呗。保准你不会狼狈。”
白薇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凑过来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果然,不会脏到自己的手。
但却脏了他的手。
一小块冰西瓜吃得细水长流,他懒洋洋把瓜皮扔进纸篓,煞有介事地拿纸巾擦了擦手。
她感受着内心深处忽然涌动的愧疚感,感叹自己的道德感真是越来越高了,“对不起。”
“我是不是从没跟你说过一句话,白小姐?”
不知怎么,他的目光忽然令她有些心里发紧,她条件反射想要侧过脸去,避开他的视线。遂顾左右而言他地抿了一口茶,“什么话?”
“别总说对不起。”
“...什么?”她一愣怔。
却忽然被一只手揽住了腰,“白小姐,别总对我说对不起。”
白薇忽然觉得大事不妙。她好后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借着他的手吃西瓜。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舍本逐末的人。
有时候明明洗个手就能解决的事,非要闹到洗澡。
果然,吃人的嘴短。
忽然电话铃声响了。
她几乎是如释重负般地猛地弹坐起身,一把抓起手机,火速按下接听键。程谨言当然也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嗤地一下笑出了声,索性也坐起身来,慵懒倚坐在沙发背上挑眉看她打电话。
谁知,不听不要紧。
电话那边忽然响起女子响亮的哭声。
“薇薇,我受不了了!”那边抽抽搭搭。
白薇也吓了一跳,“...小琪?你怎么了?慢慢说。”
费劲听了半天,她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原来陆小琪正在搞毕业实习,大夏天的,公司宿舍竟然在山上,这不,立马就来找好姐妹哭诉。
“薇薇,你知不知道,山上全都是蚊子!”她哭哭啼啼道:“巴掌大的蚊子啊!”
“巴掌大?”程谨言挑眉插话,“那陆小姐,你还活着真是个不幸中的万幸。”
“那个杀千刀的怎么又在你家?薇薇,你让他闭嘴!”陆小琪泪眼婆娑,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薇薇,我上个厕所蚊子都来叮我,我不得不像像个变态一样扭动手脚,结果它竟然...竟然咬我的腰!”
“.....”白薇实在没忍住,笑了出声。
“好了好了,我这周末带着杀虫剂去看你,把它们通通杀死好不好?”她柔声道。
好不容易把陆小琪哄好了,挂断电话,程谨言终于笑出声,学着她的语调说,“这周末带着杀虫剂把它们通通杀死好不好?白小姐,我从来没见过,你竟然说话这么温柔。”
“怎么,吃醋了?”她低头收拾桌子。
然后腰后忽然环上一双手。
“没有。”他的声音有点闷,但依然在笑,“因为我很清楚,你是我的,薇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