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经理，这是这个月的业绩报表。”

办公桌上，两份塑料夹里的纸上，却有不同的数字，图表曲线蜿蜒似藤蔓，扭曲成一团。

“……”薛凯脸色阴晴不明，视线在两位女下属的脸上来回打转。

梁琳强行挤笑，“薛经理，我这个月的业绩，虽然有点不尽如人意，但那都是有原因的。您听我解释——”

“那个，梁主管啊。”薛凯却忽然打断了她的话，“你的工作态度怎么样，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我也没说你做的不好啊。你的经验，我当然最信得过了。整个部门，除了你还有谁，待的时间最久？就是嘛…这个业绩方面，还真要跟咱们刚来的新同事白薇好好学学啊。”

“…我——”梁琳脸色迅速变坏。

她脸色涨红，几度开口，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想她梁琳自从来到港胜……何时受过这种委屈！

她死死盯着白薇，后者却依面色平静，静静站在原地，微笑该死的完美无瑕，连声音都是轻声细语的，”那薛经理，我就先走了。这个月的业绩报表，麻烦您交给肖先生了。”

“哎，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薛凯简直笑容满面，把那份十分好看的业绩报表卷起来，重新塞进她手里，“那个，白薇啊，你最近业绩不错，前几天，肖先生还跟我夸你来着。这样吧，今天下午，你自己把这些文件给他送过去，他看见你，估计会高兴的。”

“好的，薛经理。”白薇微笑接过文件，转身离开办公室。

三分钟后，走廊里响起惊天动地的一声砰的巨响。

“开什么玩笑！她那种靠爬床爬上去的货色，也配和我相提并论？！”梁琳彻底气得歇斯底里，重重把文件摔在办公桌上，“没有肖楚这个靠山，她早就卷铺盖走人了！”

死一样的寂静。

高昆隔老远瞟了白薇一眼，凑了过来，堆笑道:“梁姐，您说的真是太对了。”

梁琳冷哼一声。

“可那个白薇，业绩确实好。从前您不是也说，咱们部门向来是只凭实力说话的吗？”高昆故作为难状，“这……”

“…你——”梁琳一愣，“高昆，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高昆又故意朝白薇看了一眼，摇头啧啧，“现在这个世道，还不是谁有钱谁有靠山，谁就是大爷喽。”

“…高昆你！”梁琳眼瞳赫然一缩，咬牙切齿，“你这吃里扒外的东西！”

高昆却已扭头走了。

只留梁琳一人，僵硬站在原地。

“…都看什么呢！还不快去工作！”她终于恼羞成怒。这种从前她最是享受的被人围观的感觉，此刻却度日如年，宛如芒刺在背。

众人看尽了热闹，也纷纷走开。

“真想不到，昔日整个港胜不可一世的梁主管您，如今也会沦落到这般遭人落井下石的落魄田地。恐怕心里可不好受吧？”

耳边忽然响起女子声音。

“…你！”梁琳扭过头来，猛地后退数步。

“还不是因为你！”她面容扭曲，“你这种狐狸精，还有脸教训我？我在港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白薇，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威胁我？！”

“白薇不敢。”女子微笑着。

继而她又叹了口气，“梁主管，毕竟，那份晚宴期间不翼而飞的机密文件还在你手里呢。您只手遮天，而我人微言轻，又怎敢威胁你呢？”

“…你说什么——”梁琳一愣，陡然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冷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机密文件？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怎么如今全都怪罪到我头上来了。白薇，你还真是能信口雌黄。”

白薇不急不慢道:“有件事，我好像没告诉过梁姐。那夜的女服务生，我终于找到了。而很巧的是，她提供给了我一些有趣的见闻，说是当晚有位港胜的女主管给了她一笔不小的费用，让她帮忙做件事……可是真奇怪，整个港胜似乎只有一位女主管。梁姐，您说巧不巧？”

“…你！”梁琳死死盯着她，这才明白，这女人原来早就握着她的把柄！

“对了，有件事要提醒梁姐。至于女服务生，您不必再费力气找人了。我有把握，您绝对再也见不到她。一切都有录音视频作证，她的口供都在我的手机里。”白薇笑容浅浅，“到时候，一但我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您猜，薛经理会选择保我还是保您？”

“……”

一片死寂中，梁琳愣愣看着她，心底忽然炸裂开来极度的恐惧。

她脸色苍白扭曲，嘴唇抖得不像话，刚要开口说些什么。

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白薇，有人找。”

“好。”白裙女子依旧微笑着，转身翩翩离去。

* * *

走出公司大门，拐进一条小巷，白薇径直坐上了一辆轿车。

韩跃皱起眉头从后视镜看她。女子的脸色是那样雪白平静，日光下好似个瓷娃娃。哪怕刚刚说过那样令人不寒而栗的威胁的话，唇角的微笑弧度依旧完美无瑕。

“初次见面，韩先生。”

日光洒落。

这是韩跃第二次见到这个叫白薇的女子。

他从前早就好奇了，令程谨言那种人竟也能如此上心的女人，究竟会是怎样的女人。

作为鼎华的职员，却选择帮助崇明，这在韩跃看来，毫无疑问是不可信任的。韩跃注视着她，目光满是提防。

肖楚的为人，韩跃是清楚的，绝不会容许手下这般暗通款曲。

“久等了。”她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

“我的确等了你很久，白小姐，看来你架子很大。”韩跃发动轿车，“要不是程先生同意你暂时和我暗中接线，我才不会特意把车停到这种肮脏的小巷。我理解你，你害怕被人目睹到你和崇明的人见面。但话说回来，我也大可以故意让你的经理看见，你在我的车里。毕竟，我没有义务必须帮你，不是吗？”

“……”她静静听完他的话，抬眼看他，“你在怀疑我。”

韩跃冷哼一声，“显而易见，白小姐。”

“韩跃，你多虑了。”

“哦？”韩跃笑得讥讽。“愿闻其详？”

后视镜里，女子的脸依旧平静淡漠。

“我既然已经决定要帮程先生，就不会食言。不像你的顶头上司，我从来不是两面三刀的人。不过，比起你替他担心，好像我倒更应该先担心一下我自己呢。”

“…你什么意思？”韩跃一愣。

她笑容浅浅，“万一我帮你们里应外合，程先生却过河拆桥，到时候只有我一人，因犯商业机密盗窃罪锒铛入狱。不知道，等我出狱时，他可否会来接我？”

“…你！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呢？”韩跃愣了一下，继而怒道:“程先生他不是那样的人！”

他怒气冲冲抬头从后视镜盯着她，却忽然发现后者依然微微仰着一张脸，微笑毫无波澜。

韩跃猛地噤声，这才明白她是在开玩笑。

又或许是，用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进行一种最最尖酸刻薄的讽刺。

他实打实碰了个软钉子，气不打一处来，也只能悻悻扭头。

“诺，这是你要的档案资料，你整理整理，一会到了公司，自己交给程先生。”韩跃没好气丢给她一摞厚厚的牛皮纸袋，看得出年头已经很久了，瞬间灰尘漫天飞扬。连他都咳了数声，“我劝你最好先拿纸擦擦，程先生有洁癖，可不想碰这么脏的东西。”

“…你说他有洁癖？”女子难得顿了一下。

“怎么？”韩跃意外地皱眉，“白小姐，你可别告诉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你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她点了点头，“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的顶头上司不开心的。”

“.…..”

韩跃再次暗暗咬牙。

这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女人，太过聪明，就意味着不好掌控。像深海的鱼类，无论是隐藏，还是挣脱，都是一把好手。

飞驰的轿车拐过一个路口，

“白小姐，如果我是你，就放程先生走。”

“……”她终于眉眼微动，怔怔抬眼。

“你到底知不知道，程先生他为了你，都做了些什么？他甚至亲手放弃了崇明公司，崇明是他亲手辛辛苦苦心血打下来的。整个S市，程家这么大的势力，他却非要回来，在程宏卓的眼皮底下建立起整个崇明，你无法想象他这几年到底都是怎么过得。”

“而他现在，竟然为了你，放弃一手扶持起来的崇明，放弃这么多年的心血。”韩跃目光冰冷:“你应该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微微仰起脸来，神情淡漠，“即使有什么原因，也与我无关。”

“…你——”韩跃猛地噤声，瞬间睁大眼睛。

她愈是无动于衷，就愈令他咬牙切齿。

“真的吗？那就太好了，白小姐。”他语调冰冷，“这周末我妹妹回国，她在国外留学时就认识了程先生，这个夏天恰好毕业。能否请白小姐去机场接一下？毕竟程先生这几天都很忙。”

她闻言终于停顿一瞬。

“好。”

“那就好。我就知道，白小姐这样的好人，一定会对帮我这个忙的。”韩跃也笑，“对了，程先生现在有点事，让你先去公司等他，他说他有样东西要交给你。”

日光洒落，她又点头，说，“好。”

* * *

她到达崇明公司时，正是午后，日光灿烂而刺眼。

她在一楼等了很久，遂决定点一杯咖啡。自从那日后，前台小姐对她的态度多云转晴。

“白小姐，您的咖啡。”瓷杯被不轻不重放到桌上，终于透露了对方敢怒不敢言。

“谢谢。”她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银匙在蜜棕色的咖啡杯里慢慢搅拌，搅起一层薄薄的漂浮碎末，忽然让她有点想吃香草味道的冰激凌，没有咖啡的苦味，只有甜味，甜到发腻的甜。

就在那时，忽然明亮的大理石地板响起清脆的脚步声。

黑衬衣青年身材修长，步履如风，带起一阵闪光灯。周围的保安伸手去拦，却怎么也拦不住蜂拥而上的记者。

“程先生，请问您对程董事长有关继承人的安排有什么意见？”

“程先生，听说您几次三番拒绝为您父亲捐肾，而您又是唯一匹配的肾源，请问这是真的吗？您又是怎么想的呢？”

“程先生，请等一下程先生——”

忽然有个记者不小心被推了一下，后退踩到了一个人，顾不上踩到女子的脚，这就怒道：“你怎么搞得！不知道让让啊——”

忽然不知是谁，最先低低惊呼了一声。

然后众人都扭过头来。

直勾勾盯着坐在沙发上手捧咖啡的年轻女子。

一身雪白抹胸连衣裙，露出若隐若现的精致锁骨，肤白胜雪，漆黑浓密长发垂下，似某种深海植物，蔷薇花般的柔软红唇。

这样的女子，哪怕静静站着，一句话都不说，就能轻而易举吸引全部的目光。

既让人想要敬而远之，又忍不住想要亵渎。

…是她！

竟然是白薇！

那个从前就与肖家大少爷纠缠不休的女人！

据说晚宴当夜，却又公然逃之夭夭，被程家长子抱着去了医院。

记者见到她，立马团团围了上来，视线好似飞虫嗅到新鲜的腥味。

无数摄像头朝她逼近，好似长枪短炮，黑漆漆的洞口，像漆黑的漩涡，她浑身微微僵硬。

众目睽睽之下，她站了起来，牵动唇角，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程先生，您终于来了——”

却忽然被一把握住手腕。

看得出青年起初下了死力气，一瞬间他狠狠束紧手指，在她手腕上留下苍白的指痕。

“.…..”她虽然没有喊痛，她从来都是不会喊痛的。但她眉头微蹙。毫无疑问，这个细微的变化也被他看在眼里。

于是他稍稍松了送手。

修长手指向下滑落。

一个相当暧昧的十指相扣。

暧昧到，绝不可能让人误会再有别的意思。

瞬间死寂，闪光灯大作！

“首先非常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对我，和对程家的关心。程家怎样，程氏集团会怎样，非常遗憾，我一概不知，各位可以移步去问我的弟弟程子轩。”

“但是…天气这样炎热，各位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倒可以告诉各位另一个消息，完全无关程家，无关卓峰集团的消息。”他忽然揽住她的纤纤细腰，“我和白薇小姐，我们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