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结束,裴疏雨心神不宁。
起初还以为只是长相神似,没想到他竟然主动挑破;她想不通,一个混迹在社会底层的人,怎么会短短几年摇身一变成为望族。
难道…他真是季家流落在外的孩子?
她躺在床上,没有一丝睡意,大脑控制不住地揣测,狗血的桥段想了一箩筐后,从枕边拿起手机,打电话给许小君。
晚上十一点,他刚眯着,迷迷糊糊接起电话:“你最好有事。”
裴疏雨下床把门反锁,直截了当:“你认识季淮林吧?”
“啧,这还用问。”
“你跟我说说他的事,比如什么时候进的季家。”
许小君打了个呵欠,“怎么能用‘进’这个字呢,你要是这么问的话,我只能说他在二十四年前出生时就进了。”
怎么可能?
六年前她遇到的季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言谈举止看不出一丝贵气,甚至最基本的生活都成问题。
就算是富豪下凡体验生活也不可能做得这么绝。
况且,她和她相处过一整年。
记忆不会说谎,她咬着指甲,“…你小时候认识他吗?”
许小君自嘲地笑笑,“我哪有机会认识啊,他在美国长大,十九岁才回国,平时超级低调,要不是叶菁菁死缠烂打的出了名,季家还不知道要把他藏多久呢…”
裴疏雨安静地听着,谜团越滚越大,阁楼开了窗也不通风,闷得很,她的掌心渗出潮汗。
她认识季泽那年,他刚好十九岁。
如果从小在美国生活,说话时不可能操着一口方言,这样的人摇身一变成了季家长孙,竟然没有人怀疑。
包括叶菁菁。
欸?
不对啊。
五年前,叶菁菁明明见过季淮林,就在那个网吧里。
那天,裴疏雨没有回答他的连问,而是转身往走廊尽头的包房方向走,他慢悠悠跟在后面,似乎想看热闹。
她敲门,等了很久才听到骂骂咧咧的脚步声。
漂着一头黄毛的男人开了门,他裸着上身,戴着金项链,胳膊覆满纹身,长了一张牢底坐穿的脸。
季泽点头哈腰打招呼:“韩哥好。”
韩尹冷淡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旁边的裴疏雨身上。
见他眼神不善,季泽介绍说:“她是来找朋友的。”
朋友?
韩尹扯了扯嘴角,他踢开门,大声冲里喊:“菁菁,你朋友来找你了。”
包房里没开灯,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烟味,电脑开着,屏幕画面暂停,清楚地看到缠绕在一起的两具人体轮廓。
也能看到叶菁菁。
她躺在暗红色的沙发椅上,肩膀裸露,懒懒地拿起外套披在身上,出来时,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的烟。
韩尹的目光在她胸部流连。
她却看向站在门口的一男一女,嗤笑一声,“朋友?算了吧,你们最好滚远点儿,身上的穷酸味熏到我了。”
裴疏雨确定,叶菁菁六年前看过季淮林的脸,她思忖,要不…找个机会问问她?
念头刚起,她就吓了一跳。
疯了吗?躲她还来不及呢,竟然想主动找,算了算了,她没那么好奇。
许小君等了半天没听到声,睡意也散的差不多了,这种深夜打电话,女孩支支吾吾顾左言他,不用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儿。
他语重心长:“妹妹,听哥一句劝,季家二少不是咱这身份能肖想的,爱上他只会让你遍体鳞伤。”
裴疏雨不禁恶寒,搓着胳膊说:“别误会,没有的事儿。”
“害,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谁还没有个春心萌动的时候。说实话,季淮林确实盘靓条顺,钱还多的花不完,我要是女的,我也爱。”
“呵呵。”她干笑,“你爱吧,别把我扯进去。”
许小君倒是很坦荡,他真的设想自己如果是女人,现在去追季淮林的话,会是什么局面。
“…我应该会被叶菁菁生啃了。”
裴疏雨忍不住想到这个画面,幽幽说:“我感觉,她真会干出这种事。”
*
酒会顺利结束,裴疏雨也得到一天假期。
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空气透着湿漉漉的凉爽,越睡越舒服,快十点才起床。
光着脚下楼,房子里空荡荡的,父母每天很早上岗,她很小的时候就习惯没有早餐的生活。
冲了个澡,换上宽松的衣服吹头发,吹完,肚子开始咕咕叫。
饿了。
她又想吃那家汤粉店了。
半个小时后,她坐在店里,早早地掰好筷子,静等。
或许是上午的缘故,店里没几桌食客,老板娘扎着头巾在后厨忙碌,出来时,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碗粉。
她喊:“多放辣子?”
裴疏雨小鸡啄米,“对,多多的。”
晶莹剔透的圆粉,上面覆着一层火辣红油,老板娘把粉放在桌上,身子一矮,也拉过椅子坐下。
她四十多岁,身材干巴巴的瘦,看起来却很有精神。她直直地盯着裴疏雨的脸,恍然道:“我就说看你面熟嘛,你以前是短头发。”
裴疏雨不自在地摸摸脖子,“对呀,现在留长了。”
老板娘露出笑容,“女孩子,还是长头发好看。”
许是生意不忙的缘故,老板娘坐下之后就没有起来,一脸慈祥的看着裴疏雨吃粉;有人盯着,裴疏雨不好意思,吃了几口,脸就红了。
老板娘关心,“太辣了?”
“不是不是。”裴疏雨拧开矿泉水,喝一大口之后才说:“太热了。”
老板娘哎呦一声,怪自己年纪大了迟钝,急忙把墙上挂着的风扇打开。风扇嗡嗡地扭着头,送来一波一波的清凉。
裴疏雨觉得舒服多了。
老板娘依然坐在旁边,时不时说几句家常。
“欸,对了,之前经常和你一起来的那个男孩呢,他也好几年没来了,是和你去一个地方了?”
裴疏雨一头雾水,“谁?”
老板娘瞪着眼,一脸我都记着呢,你竟然忘了的震惊,比比划划着说:“就瘦高个,吃完自己那碗,把你剩的也吃了的那个。”
“哦…你说他啊。”裴疏雨愣怔几秒后,神情自然,“我也不清楚,很久不联系了。”
老板娘叹了口气,怅然若失,“还以为你俩能结婚呢。”
裴疏雨差点呛到,“我们…那时候也不是情侣啊,就是一起来吃饭而已。”
“啧,你这丫头还不承认!”老板娘面向她,“在我们老家,男人愿意吃女人剩饭,就表示喜欢她。”
裴疏雨目瞪口呆。
她坚定摇头,“他不是,他单纯饭量大。”
那天,她当着外人的面被叶菁菁骂,她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却控制不住眼眶泛酸,小声商量着:“菁菁,太太让我八点之前带你回去。”
叶菁菁抱着双臂,一脸玩味,“不回去会怎么样?”
“我会挨骂。”
“噢~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疏雨红着眼抬头,那是一张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却经常在不该笑的时候笑出来。
叶菁菁总是这样,用这种置身事外的恶意绞杀她。
蓝色摩托停在网吧门口,在刺耳的发动机声中,她目送他们离开。
她站在路灯下,直到太阳落山。
同样的街道,到了晚上就变成另一种样子,网吧的牌匾亮起五颜六色的灯,和旁边的KTV卯着劲比谁最吸睛。
季泽拽着垃圾袋从后门出来,看到她在那傻站着,嗷地喊了一嗓子:“嘿!裴疏雨!”
他被骂寒酸,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倒完垃圾跑来找她,还咧着嘴,好像和她多熟似的。
“你还在啊,正好,等会儿一起吃饭呗。”
裴疏雨丧到每个毛孔都在冒黑气,她抬腕,时针指向七点半,她即将接受没能完成任务的严厉审判。
想到这个,她的腿仿佛千斤重。
季泽歪着头,眼神很亮。
其实他的五官很漂亮,是那种端正的漂亮,符合时下流行的三庭五眼标准比例,这样的五官配上优越的身高,应该是人群的焦点才对。
可是,偏偏没有。
他的身上有一股扎实的泥土味,透过他的眼睛,能看到连绵的群山,闭塞的村落,还有在那里生活的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走出的泥泞山路。
但是他走出来了,不仅出来了,还来到这样繁华的国际大城市,拉着她一起,钻进汤粉店的简陋雨棚里。
他熟练地搓好筷子递给她,像在自己家似的随意,“这家便宜量大,味道也不错,这顿你请,之前的事我就不计较了。”
听到这话,裴疏雨从失落中挣扎出来,“我为什么要请你?”
季泽挑眉,“你真不知道啊。”
“不知道。”
他翘着二郎腿,用刚掰好的筷子敲倒扣的水杯,“好,既然你不知道,我就给你讲一讲。”
“你举报我的网吧,害我进去蹲了半个月,出来后什么都没有了,我花半年打下来的江山被你一个电话KO了。”
裴疏雨面无表情地听完,“你怎么知道是我举报的?”
“我有熟人。”
“呵…”
粉做好了,和他说的一样,量大到就要漾出碗沿,他拿起旁边的辣椒油罐,冲她晃了晃,“吃辣吗?”
裴疏雨看到覆满油污的罐子,还有握着油罐的那只干裂蜕皮的手,违心地摇了摇头。
他没在意,挖了致死量的辣椒油放进碗里。
裴疏雨没有胃口,她根本不在意这顿饭谁请。
雨棚一角,挂着边缘随意的旧纸皮,上面用记号笔写着:大碗汤粉/8元。
两碗也才16而已。
她搅着粉,一根一根往嘴里顺。
而对面的男孩,在她这碗只受了皮外伤时,风卷残云,连汤都喝光了。
他筷子一扔,啧啧道:“耗子都比你吃得快。”
裴疏雨想象力丰富,如果他说老鼠,她还能哄自己想到笼子里的仓鼠,或者做实验的小白鼠。
耗子这两个字就不一样了,没有任何意外,她想到湿漉漉的下水道,臭气熏天的垃圾场…
突然没有食欲。
把碗推到一边,喊老板娘结账。
季泽看看她,又看看几乎没动的粉,试探地问:“不吃了?”
她连说话都懒得。
从书包里拿出现金,递给老板娘,转头时,看到他把这碗挪到自己那边,那么自然的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
裴疏雨惊呆。
“那是我吃剩的!”
似是回答她,他故意吃得很香,意想不到的视觉冲击让她忘记烦闷,脱口而出:“你也太没底线了吧!”
季泽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她,“底线有什么用,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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