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裴疏雨暗暗决定,以后再也不要和他碰面,可事与愿违,一次,两次,最后竟然成为朋友。
五年过去,雨棚被钢筋泥土的门面取代,老板娘的眼角添了几条皱纹,她笑着推回裴疏雨手里的钱。
“快揣回去,这碗阿姨请你吃。”
裴疏雨以为自己在国外待久了,早已习惯和人保持距离,却被这种淳朴的热情打破一直以来的坚持。
她连连道谢。
临走之前,还是没忍住,问:“当年和我一起来的男孩,再也没来过吗?”
“没有。”老板娘非常肯定。
离开小店,裴疏雨去了商场。
吃太饱,权当消食,顺便买了几件轻薄夏装,到家时,刚好吃晚饭。
胃里不饿,她慢吞吞地往嘴里送。
李颖瞥了她一眼,看这副食不下咽的样子,就知道在外面吃饱了。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吃垃圾食品。
她说:“不吃就下桌,别在这倒胃口。”
裴疏雨左耳听右耳冒,坚持一粒一粒往嘴里送,还搬出大道理:“细嚼慢咽,对身体好。”
李颖懒得理她,转头和裴勇说:“今天季家来人了,不知道是谈合作还是谈婚事,希望是谈合作,菁菁才二十三岁,嫁人太早了。”
裴勇对这种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作为司机,嘴巴严是最基本的要求,所以也看不上妻子没事就说主家的八卦。
他脸色不好看,“就算嫁人也轮不到你操心。”
裴疏雨的话突兀地横插进来:“嫁给谁啊,季淮林吗?”
李颖隐晦地给了她一个眼神——除了他还能有谁。
裴疏雨纠结了几秒,小心翼翼地问:“爸,妈,你们都见过季淮林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
裴勇倏地抬起头,“你见过他?”
她点头,“对啊,酒会他也来了。”
李颖看看女儿,又看看突然严肃的丈夫,心倏地揪紧,想到一些自不量力后下场凄惨的女孩。
她也绷着脸,“他什么样都和你没关系。”
裴疏雨不知道气氛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她讪讪地说:“我知道啊,就是问问,闲聊还不行么。”
突然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准备上楼,却被李颖拉住手腕。
刚才那个严厉的女人已经换了一张温和的脸,她看着女儿的眼睛,柔声说:“小雨,你还记得小时候总来家里做客的周岩吗?”
话题转的太快,裴疏雨没有领会到她的意图,仔细回忆,小时候来家做客的周岩,呃…一片空白。
“不记得了。”
李颖眉毛倒竖,声音比刚才大了三倍,“周岩啊,比你大一岁,个子高,模样好,毕业之后考编了,现在当老师呢。”
裴疏雨不知道她突然提起这个八百年不联系的人是什么用意,敷衍地竖起大拇指,“哇,好棒!”
裴勇胳膊支在餐桌上,接过李颖的话,“对了,前几天还碰到老周了,他问有没有时间吃顿饭呢。”
李颖眼神一亮,多年夫妻的默契总是先现在刀刃上。
“有啊,正好小雨回来了,周岩工作也稳定了,正好聚一下,这么多年没见,俩孩子都不认识了。”
夫妻俩一唱一和,裴疏雨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本来就不认识,那个周岩应该也不记得了,就这样当个陌生人挺好的。
她兴致缺缺,“我不去,上班都够忙了。”
*
休息日过去后,裴疏雨像一列行驶在既定轨道上的火车,虽然没有事要忙,但是精神一直紧绷。
在去食堂的电梯里,遇到餐厅主管陈晨,她三十岁,在酒店工作十一年,认识的人多,消息也最灵通。
她端着餐盘,坐在裴疏雨旁边,夸张地说:“下周叶太太过生日,厨师长负责订菜,我瞄了一眼单子,都是澳洲龙虾和翡翠鲍这种,简直了,一口吃掉我半个月工资。”
裴疏雨从小就在叶家,对餐桌上的奢侈司空见惯。
生日宴在叶宅举办,只邀请一些密友,名单在她手里,每个人的禁忌和口味都有详细介绍。
另外,宾客的回礼也需要她来准备。
裴疏雨一想到这个事就头疼,鸡腿都不香了。
陈晨见她不说话,以为压力太大,凑过来安慰:“没事儿,那天我也得带几个人过去干活,你要是忙不过来就找我。”
裴疏雨勉强挤出笑,把餐盘里另一个鸡腿送给她,软声道谢:“陈晨姐,你真好。”
整个下午,她泡在奢侈品店里,依照宾客的喜好挑选回礼,丝巾,胸针,香水……
期间和叶太太通了一次电话,她再三叮嘱,回礼严格按照清单上的喜好挑选,贵点没关系。
她看着柜台上摆着的一排女表,陷入纠结。
柜姐很有耐心,试戴,选款,还介绍了品牌历史和国际地位。裴疏雨坐在灯下,看着闪着盈盈绿光的表盘,心里一横。
“好,这个帮我包起来吧。”
话音刚落,就从肩膀后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按下表盒,推了回去,然后是极具磁性的男声:“先不用包。”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古龙香水味,她从那只手伸过来时,就知道是季淮林。
裴疏雨深呼吸,转身,微微颔首,“季先生下午好。”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季淮林依旧那副贵公子派头,衬衫,西裤,没有打领带,领口松弛地敞开,能清晰看到凸起的喉结。
他嘴角噙笑,从上到下打量她,像要用目光把她穿透。
在裴疏雨就要僵掉时,他淡淡地说:“别装,没有外人。”
裴疏雨依然维持紧绷,过往的经验告诉她,如果季淮林出现,那么,叶菁菁很有可能在二十米范围内。
她低着头,“季先生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打扰了。”
季淮林一个跨步过来,像第一次见面那样,挡在她面前。和裴疏雨的如临大敌相反,他泰然自若,游刃有余。
他轻呵一声,给出他出现在这的理由,“季家二夫人第一讨厌手表,第二讨厌绿色。”
裴疏雨惊讶,忘记此时的近距离,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大写加粗的字体,重点标注手表和绿色。
“怎么会?”
季淮林悠闲地扫了一眼纸上的字,“你是信我还是信这张纸。”
裴疏雨:“信纸。”
“……”
空气短暂安静,季淮林后退半步,一字一句说:“我姓季。”
裴疏雨不经大脑:“是季泽的季还是季淮林的季?”
话说出去之后,理智才回归,裴疏雨暗暗后悔,不管是哪个季都和她没关系,她也没有资格这么问。
道歉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见他一脸回味,悠悠说:“季泽,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裴疏雨,再叫一声我听听。”
而那句“对不起”也自动变成“神经病”脱口而出。
季淮林对这句评价照单全收。
他指着透明玻璃门:“如果真心想选季二夫人喜欢的礼物,出去,右转,买钻石,越浮夸越好。”
见裴疏雨踌躇不前,他弯了弯唇角,“信不信由你。”
*
生日宴下午四点开始。
没有商业酒会那么严肃紧绷,宾客大都是中年女人,在私宅举办,不好请男模之类的过来助兴,所以氛围是轻松安静的。
太太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话题基本在是医美,名牌,舞会,和风头正盛的男明星身上。
叶太太穿着大红色礼服,头发高高挽起,丈夫不在,她褪去平日的优雅端庄,变成一支高调的红玫瑰。
陈晨躲在廊柱后面,和裴疏雨咬耳朵。
“看到那个没,黄色裙子的,是李太太,她家比叶家资产雄厚,所以叶太太想让女儿嫁过去。”
姓李的话…裴疏雨想到前几天听到的名字,“李明玺?”
“没错没错。噢旁边那个,是季二太太,你也听说了吧,其实叶小姐喜欢的是她儿子,叫季…季啥来着?”
“季淮林。”
“没错!”
裴疏雨震惊地看着那个纤细的白色身影,这个季二太太,未免也太年轻了,也就二十几岁的样子,和季淮林是母子?
好离谱。
陈晨就等她这个反应呢。
兴致勃勃地解释:“季家老爷子生了两个男孩,老大是继承人,至于老二,他一直负责国外的生意,后来出了意外。”
对于季家的了解,裴疏雨还停留在五年前,大房手握主权,行事非常高调,经常出入高级晚宴或接受媒体采访。
对比来看,二房就很神秘。
陈晨四下看看,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季二太太是第二任妻子,只比季淮林大六岁,五年前,季家父子在美国出了车祸,季二先生成植物人了,到现在还没醒。”
裴疏雨惊呆,“车祸?”
“是啊,因为季淮林生母是美国籍,所以从小在那边生活,五年前,和他爸出去谈生意时出了车祸,伤得很重,差点死了。”
裴疏雨想到季淮林脱胎换骨的变化,干巴巴地说:“那他身体养得还蛮好。”
“好什么啊,外表看着还行,实际内里都是伤,上个月来咱们酒店吃饭,我收拾垃圾桶,看到他吐的血了。”
吐血?裴疏雨才不信。
季淮林不管是看起来还是实际情况,都健壮的能打死一头牛。
她觉得再往下说不晓得会跑偏到哪里,沉吟道:“我怎么听说他是成年之后回来,念了几年商学院,然后接触家里的生意。”
陈晨自信地摇摇头,“这都是对外的说辞,别信。”
裴疏雨被她逗笑,“对比来看,你说的更扯啊。”
她成功被激,言之凿凿地说:“信我没错,我表妹在医院干高级护理,我大姑在季家当女佣,我们聚在一起就是聊这些,把自己知道的一说,再互相串一下,绝对保真。”
保真?裴疏雨沉默。
陈晨后知后觉,“我可不是大嘴巴啊,这些事只和你一个人说了,你听了就行,别和外人说。”
裴疏雨点头,了然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知道。还有…你确定,季淮林是从小在美国长大,出了车祸才回来?”
陈晨竖起双指,“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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