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的雨水如同上天的甘露,慷慨的洒落人间,城堡爬上来的蔷薇花带着雨水的潮湿,被一只手摘下一朵,别在发间。
距离兰可城主的晚宴已经过了三日,夏毓却怎么也忘不掉那场宴会,占卜师提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要求,让夏毓明白了她的目的其实是此次拨冗到来的王子殿下。
但不论处于什么地步,夏毓都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一直到了现在,夏毓也不知道这件事情是否正确,夜兰家族的明日仿佛被一场大雾笼罩,让人怎么也看不清,而无数人或带着讨好,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保证,或故作正直,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最起码这些都不是夏毓想要的。
至于那个与众不同的人,自从上次见过面之后,听说她被王子带去了王宫,一连三日,城中再也没有她的踪迹。
希娅为她递上了一杯热水,汇报着今日发生的新事,夏毓心不在焉的看了一眼窗外的道路,马车排成了长龙,她瞬间有些兴奋:“是母亲回来了。”
希娅的话被打断,只好无奈的跟在夏毓身后,去迎接从远处回来的夫人。
夏毓提着裙摆下了楼,恰好门被几个下人推来,有光照进。
公爵夫人露尼薇有一双极美的眼睛,这点从夏毓的身上就能看到,母女俩站在一处,浅蓝色的眸中倒映出彼此,简直成为了城堡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贵族从不允许自己轻易失态,所以即使那眼眸中有再多的情绪,最后夏毓也只是给了自己的母亲一个轻拥。
露尼薇手指轻拂过女儿的后背,脸上的憔悴在这一刻再也挡不住,她身上是还未来得及卸去的盔甲,沾满了尘霜与风露,让夏毓第一时刻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凉意。
那是一个很简单的拥抱,夏毓放开母亲,将欣喜和不安一并隐藏,只是拉起了露尼薇的手,同她一起去了衣帽间,为她轻柔的卸去了压在身上的负累。
“母亲此次回来打算停留多久?”
露尼薇平视着女儿:“你的婚事将近,等将你交付给未来的夫婿我便离开。”
原来母亲在百忙之中抽身回来,只是为了这件事情。
一股委屈骤然升上心头,沾着雨水的盔甲凉透了她的身体,她垂下眼眸:“这是我必须要走的路吗?”
露尼薇的目光移开了夏毓,落在那被挂起来的盔甲上面,雨水冲刷掉了斑驳的血迹,将盔甲清洗的锃光瓦亮。
她抿了一下唇,没有回答夏毓的问题,只是兀自道:“晚些让希娅来我房间,我有些事要问她。”
夏毓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露尼薇眉头瞬间皱了起来,她一只手落在夏毓肩头:“你的喜好太明显了,我教过你什么?”
夏毓后退了几步,后背抵在了墙上,她眨了一下眼眸,泪珠瞬间滚落了下来。
“你说一个合格的贵族千金应该学会将自己的喜好连带着情绪一起隐藏起来,可是为什么要隐藏呢?我们不是人吗?人不就是应该有七情六欲的吗?难道变成像你一样的没有感情的怪物就是正确的吗?”
“看来我几年没回来,希娅已经将你教的不成样子了。将眼泪擦了,你在来往的信笺中说要随我上战场,就是用这幅鬼样子?”
夏毓抹了一把眼泪,她咬着唇,眼神坚毅:“那是因为你们只想让我当一个依附着其他家族生长的莬丝花,你们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放我在风雨中吹打,我这样子不是更能吸引到那些公爵贵族吗?”
“我对你真的是太疏忽管教了。”露尼薇一只手捂着额头,她摇了摇头,脸上全是失望,“如果你还是这般天真,那么等你到了查尔斯家族,我想他们会教会你什么是成长的,届时代价会有些惨重,就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现在你可以出去了,我会在一刻钟后找希娅谈话,别让我再失望。”
夏毓瞪着眼睛,抬头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为什么夏律就可以呢?”
“这个答案我想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露尼薇手指指向门外,“出去,将你的仪态打理好之后再来见我。”
夏毓跺了一下脚,愤愤不平的走了出去,关上的门将一声轻微的叹息也遮掩了去。
夏毓红着眼睛,转眼间将自己的情绪收拾好,仿佛方才的情况从未出现过,她昂着头走上楼,在希娅开口之前就将门关上,再次出来,她已经将身上的裙子换去,只是穿着骑马服,衬衣的领子遮掩住了白皙的脖颈,腰线被束腰的宽带勾勒出来,纤细的仿若一阵风来就能吹走。
夏毓甩了甩高高束起的发:“母亲大人有事要召见你,祝你好运,我出去走走。”
希娅看着她的模样有些担忧:“你总是在和夫人吵架,为什么不告诉她你在担心她呢?”
“我说了她就会听吗?反正她也不在乎我的意见。”夏毓走下楼,又想到了什么,“她或许不需要我的理解,正如我也不需要她的理解一样,别告诉她我在想什么。”
就让她在银港要塞好好建立功勋吧,她属于那里。
夏毓纵马穿过闹市,路上的几个平民似乎又被一个小贵族找了事,正遇上夏毓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扬起马鞭,顺手给了那个小贵族一鞭子,白马载着她远去,夏毓感受着风打到面颊上的感觉,逐渐将自己的怒气平息了下来。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一向是繁忙的,她常年驻扎在银港要塞,与他国的侵略者作战,与她一同的几个贵族,他们一起为幕伦王朝建立起了第一道防线。
露尼薇是幕伦王朝的,公爵夫人是父亲的,母亲是夏律的,就算将一个人分成两份三份,最重要的也不属于自己,更何况母亲是那么的忙碌,她永远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自己又怎么能要求更多呢?
一路纵马而过。
雨后的空气中仿佛都带着香甜,夕夜花开满了田野小径,这种花生命力顽强的不像话,与任何花在一起都能完美的兼容,夏毓喜爱城堡上攀爬的蔷薇花,也喜爱生命力旺盛的夕夜花。
她将马拴在了一棵树上,抬眼望向一望无垠的花海,黑紫色的夕夜花中夹杂着些许白色的花朵,就像是星河中的点点繁星,她张开双臂,将自己沉浸在这片星空之中,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
夏毓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一个结尾,但她就是很不满意这场用来作为联姻的婚礼。
任何人都不能将自己当做物件一样买卖,她应该有自己选择的权利。
如果能有人打破如今这焦灼的局面,给出一个准确的未来,那样她就不用作为政治的牺牲品,夜兰家族也会有蒸蒸日上的似锦前程……
想到这里,夏毓脑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个身影,那个占卜师,她还欠自己一点东西呢。
夏毓随意的坐在一颗石头上,这里向来是一个无人之境,没有人会看见夏毓小姐如此不雅致的一面。
夜晚伴随着虫鸣一同到来,夏毓躺在这茫茫夜空之中,感到无比的畅意。
突然有阵风来,夏毓感到自己鼻尖一痒,她皱了皱鼻子,睁开眼,看到了一抹黑色的身影。
看不清容貌,只能看到一双带着笑的眼眸,夏毓瞬间就清醒了,她坐起身子,下意识的伸手将要离开的身影拉住。
不能让她走。
夏毓喊她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占卜师。”
“还记得我?”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占卜师坐在夏毓的身边,她身上裹着一件黑色的袍子,容貌依旧被黑纱遮住,闻言她挑了挑眉:“我不知道这里原来是夏毓小姐的专属。”
“不是。”夏毓指尖一紧,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好像被误解了,却不知道用什么语气解释,只能干巴巴的道,“我只是好奇,被王子殿下带走的人……我以为再见你只能去王宫。”
话说出口夏毓就皱了一下眉头,这般解释好像还不如被误解,而且这哪里是解释,只是将自己的猜忌说了出来。
但想到她们上次的会面,这位占卜师利用自己接近了莫幽王子,却将自己的事情抛之脑后,简直有些可恶。
夏毓松开拉着她的手,终于生出了几分理直气壮:“所以我现在是应该祝你达成所愿,或许未来我还要对着你恭敬的喊一声王子妃,温尔蒂也是你认识莫幽王子的跳板吗?”
占卜师沉默了一下 ,只是道:“我并不会成为王子妃。”
夏毓冷呵了一声,满地的夕夜花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她的思绪随着花瓣飞向了三日前的那架花蔓秋千,占卜师披着黑纱,将那朵花别在了衣襟,然后顶着一双笑颜对自己说:“我也有一个苦恼,听闻今日莫幽王子也会参加这场晚宴,想必夜兰家族的夏毓小姐是场上最有资格接触王子的人吧,将我介绍给王子殿下,那之后,我会为你解开你的苦恼。”
然而有人只是踩着自己踏入了王宫……夏毓站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地上的占卜师:“那么你答应我的事情呢?”
“别着急。”占卜师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看见了吗,我今日只是出来逛逛,并没有带塔罗牌。”
“啊?”夏毓眨了一下眼睛,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回答,她看了一眼占卜师宽大的衣袍:“那水晶球呢?就是发着光,很漂亮,可以透过它得知未来动向的……”
“可爱的小姐,水晶球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占卜师双手背在脑后,她笑着说,“而再厉害的占卜师,也只能借助塔罗作为引导,并不能下定决断,你把我们想的太厉害了。”
夏毓又没忍住啊了一身:“是……是吗?”
“是啊。”占卜师的声音清和,“所以不要恐惧未来的到来,一切的到来都有属于它自己独特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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