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广爻六

祭灵澈不动声色看着他。

曲无霁神色冰冷,嘴角却含着似有似无的笑。

祭灵澈一副单纯无辜的样子,清澈的眼睛眨了眨:“嗯?师尊,你在叫谁?”

曲无霁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面色沉静,似乎并无什么异样的情绪:“没什么。”

说罢转身向上走去,祭灵澈犹豫了一下,无法,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踏入云雾,一座古朴恢弘的宫殿慢慢显露出来,正殿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上书“仙道永昌”四字,据说这是四千年前一位下凡历劫的神君所提,字迹苍劲入木三分,灵光流转千年不腐。

末法时代灵力枯竭,凡间已经近千年无人飞升,加之妖魔作乱,修真界日渐式微,不过有神人说,只要那块“仙道永昌”的牌匾不倒,仙道就不会陨落。

祭灵澈抬头看向那块巨大的牌匾,心头像是有什么在涌动。

曲无霁却没进那座正殿,在层层宫宇的后面,有一个小院,映入祭灵澈眼帘的是数根修长的翠竹,竹子后面掩映着一个残破又饱经风霜的假山,竟别有一番顽强的精气神。

院内宽敞,但屋舍只有三四间,有潺潺的流水声,却不知水源何处。

没错,曲无霁虽然坐拥整个广爻峰,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其余的殿都被他用法术封着。

只一个小院使用。

祭灵澈早年对此的评价是:暴殄天物的精神病。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这副德行。

祭灵澈跟着他进了净室。

这鬼地方连把椅子都没有,地上只有几个蒲团。

曲无霁身为仙道首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依旧持有剑修朴实无华的修行观,祭灵澈由衷感慨,真乃吾辈楷模啊!

曲无霁随意地坐在蒲团上,示意祭灵澈过来。

祭灵澈站着不动,左顾右盼,然后指着自己:“我吗?师尊?”

曲无霁冷冷看着她,祭灵澈只得挑挑拣拣拉来一个看着舒服的蒲团,坦然而坐,曲无霁看着她道:“一个本应死了很多很多年的人,忽然出现在你眼前,你说,奇怪不奇怪?”

祭灵澈道:“……可能是有点?”

你别说,当事人现在都很懵。

祭灵澈面不改色,心里飞速地打着算盘,她一双眼睛亮闪闪,低声道:“师尊,看到了本不该见的人,就要反思一下,自己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竟被鬼给缠上了?”

她把手搭在他的腿上,拍了拍:“长久以往,损害气运呐!”

曲无霁忽地扼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锋利的眼睛与她对视,良久一笑,道:“再跟我装疯卖傻,我就把你的生魂捏碎,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祭灵澈掰他的手,皮笑肉不笑:“松手。”

曲无霁冰凉的手指摩挲着她的手腕,语调说不出的危险:“好徒儿,你最好真的是花婉婉。”

祭灵澈神色坚定,带着笑意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花婉婉。”

曲无霁松开祭灵澈,摊开手掌,忽地青光一现,一把长剑出现在他的手上。

剑身修长,似乎覆着一层青霜,黑色的剑鞘上密布虬曲的纹路,鞘内发出阵阵哀鸣,似乎里面困着不甘的魂灵,正承受着无尽的痛苦,在翻滚挣扎,若不是剑主霸道强悍,这柄剑似乎随时能反客为主。

曲无霁手上用力,那柄剑的哀鸣声顿时消了下去,剑身寒光一现,顿时凌冽逼人。

祭灵澈看着那柄剑心脏莫名绞痛。

曲无霁看着手中的剑道:“世人皆说青魂神威盖世,可很少有人知道,这柄剑,并不是我的。”

“不如,我给你讲讲这柄剑的故事。”

祭灵澈抬起手,斩钉截铁:“哎,不想听,半点兴趣也没有——”

曲无霁冷冷地看向她:“为何你心跳忽然如此之快,可是心中有愧?”

祭灵澈:……

曲无霁讲道:“很多年前,剑道有个聪明绝伦的天才,可他却不能用剑。”

“他的家族受到诅咒,家族里所有人都不可能结出金丹,也不可能拔出一把剑。”

“可这个人,他虽然没有金丹,却对剑疯狂地着迷,他爱剑的冰冷,爱剑的锋利,爱它在鲜血流淌中隐隐的寒光,他觉得,剑也是有情绪的。”

曲无霁说这句话时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似乎添了几分真情实感的深情。

“他拔不出剑,却一生与剑为伍,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铸剑师。”

祭灵澈心脏砰砰跳,她忽然很想施个禁言咒让曲无霁闭嘴。

“他筑出过很多很多神剑,钓海,杀湍,鸦羽……后来这些剑都与他们的主人一起,名扬天下。”

曲无霁:“可是,这样一个人,却被人给杀掉了。”

曲无霁抬起眼睛看向祭灵澈,眼神意味深长。

“那个人不仅毁了他的肉身,还把他的灵魂囚在他自己筑的剑里,让他没日没夜的哀嚎,每日浇灌以鲜血,滋生铸剑师的怨念,让那柄剑,变成一把鬼气森然的邪剑。”

“然后凶手用这柄剑得心应手地杀了好多人,沾了很多冤魂的血,将这柄剑彻底变成邪物,然后把这柄剑送给宿敌,想要借刀杀人,让宿敌受到反噬而死。”

“你说,这样的人是不是恶毒到令人胆寒呢?”

祭灵澈淡淡地勾起唇角,冷冷地看着他,并不作答。

“我想,那铸剑师无论如何,都会认得仇人的元神吧?”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讽刺:“过来,来把这柄剑拔出来。”

祭灵澈笑道:“师尊你老糊涂了,我没筑基,怎么可能拔得出来剑呢?”

曲无霁:“不试试怎么知道?”

“而且——”曲无霁漫不经心道:“那个铸剑师,是凶手的亲师兄。”

“我很好奇,你说,如果谈一固知道自己的结局,当初还会捡那个心肠溃烂的人回去当师妹吗?”

祭灵澈闻言无声冷笑,猛地伸手握住青魂剑的剑柄——

净室里静悄悄,只听得水滴滴落地声。

一滴,两滴,三滴,四滴……

可惜,青魂剑没有半点反应。

祭灵澈看到曲无霁握着剑鞘的手上青筋暴起,她抬起头,他脸上神色晦暗,似乎有些异样的情绪。

祭灵澈笑道:“都和你说了没筑基,你看如何?”

曲无霁默默地看着她,气场却分外冰冷,似乎下一秒就要发作把眼前的人给掐死。

祭灵澈扶额笑道:“师尊呐,我从小脑子就不太灵光,您说话又弯弯绕绕婉婉我实在不懂你的意思——哎、哎……你干什么?!”

只见曲无霁忽地握住祭灵澈的手腕,祭灵澈还没来得及抽手,只觉自己整条手臂钻心的疼,痛感不啻于指甲被生生被拔下来,手背好像被毒蛇猛地蛰了一口!

她看见手背上浮现了一道金印,金印闪了几闪又消失了。

曲无霁气场冰冷道:“从今以后,没有本座的准许,你不得离开广爻峰半步。”

祭灵澈看着手背,刚从疼痛中缓过神来,气笑了:“掌门真人连金印都给我打上了,这么怕我跑了?”

除非曲无霁自己抹去,否则这个金印他人是去不掉的,带着这个金印,人跑到哪曲无霁都找得到。

但对祭灵澈来说,去除也并非不能,只是那时的痛苦将是打上时的百倍千倍。

曲无霁把手搭在她的肩膀,轻轻把她揽近,语气稍缓,却弥漫着危险:“你作为花家托付给太华玉墟的遗孤,本座必须要护你周全,你若是乱跑叫贼人给伤了,商徵实在是无法交代。”

“你说对吗,婉婉?”

祭灵澈:……

祭灵澈:“圣人言,因材施教,师尊,你觉不觉得徒儿我其实不适合修仙?与其在太华玉墟蹉跎光阴,不如早日放我还家?”

“没有学不会的弟子,只有不会教的师尊。”曲无霁看着她,慢悠悠地说。

祭灵澈心中道: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有什么良师益友的潜质……

祭灵澈满面假笑:“果真,有你这样的师尊,我花婉婉简直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何况您还长得玉树临风如神仙下凡,就算光看着就赏心悦目啊哈哈……”

曲无霁伸手指了指外面,祭灵澈心领神会:“我懂,你是说让我滚远点对吧?”

曲无霁淡然开口道:“你要做的,是每天都把宫殿前那条玉阶扫得一尘不染。”

玉阶,什么玉阶,你说的是那条耸立云端,看不到头的台阶?

……

当外门弟子,每天要扫台阶,现在鸡犬升天一步成了掌门真人的亲传弟子,没想到每天唯一的任务还是扫楼梯,祭灵澈觉得这大抵就是自己犯口业的报应。

好多好多年前,一位姓尹的神棍给她起过一卦,给了她两个谶语:

一是她多行不义必自毙,不得好死。

二是说她每一次嘴贱都将要付出代价。

祭灵澈当时与那个神棍对骂了一场,现在她觉得那个人真说得对极了。

她坐在冰凉的玉阶上,怀中抱着笤帚,指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株桃花瓣,忽然一颗小小的珠子弹到了她的脑袋上,祭灵澈皱眉回头,见曲无霁好整以暇的靠在殿门口的摇椅上,手中拿着一卷经文,并不抬头看她。

祭灵澈:“师尊,我这不才刚坐下,又哪让您不满意了?”

他长长的手指敲了敲椅子,惜字如金:“我脚下。”

祭灵澈道:“一个上午,我都要把你脚下那块地给扫秃了,你不是说有花瓣,就是说有杂草,那这次又有什么了?是不是要我把缝隙里的小草籽也给您扣出来?”

曲无霁连眼也不抬:“有灰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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