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县令与秀才

话落,陆茗又觉得浑身冒酸气的自己着实难看,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心中却暗暗思忖道:张伯忠这个老狐狸,真是耍得好一手近水楼台,好一手趁人之危呐!嗯,自己得好好学习学习……

郑瑾听了这话,忍不住伸手拧了小陆秀才气哼哼的脸蛋一把,哭笑不得道:“事情哪儿有那么简单……”

......

婚约的事情落定之后,郑瑾这个跟诚王抢亲的名头也一并落定了。

虽说这件事明面上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但诚王器量狭小,睚眦必报,郑瑾打了他的脸,再继续留在翰林院里,将来必生事端。

至此,郑瑾知道自己已经不适合再留在京都了。于是在与恩师一番长谈过后,他借着张伯忠的手,调往河中省任清水县县令。

这样既是暂避锋芒,躲开诚王的明枪暗箭,也是因为朝廷局势越见诡谲,及时抽身出来到地方上好好锻炼一番,积累经验,丰富履历,为他以后返回权力中枢做准备。

也因此,郑瑾虽然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县令,但却并没有把倪知府放在心上。

他背后站着当朝最具权势的几个大人物之一,而且本身才能卓越,时常作为智囊帮张伯忠参详朝政,一直备受倚重,也确实有狂妄的本钱。

只可怜了倪知府,自从投入诚王的麾下之后,就一心一意地侍奉主子。怎奈他没什么才干,脑子也不太好使,诚王那边只要是隐秘些的内幕消息他都不知道,白白把自己的一颗赤胆忠心掉进了臭水沟子里。

比如说这次的“抢亲事件”,诚王顾忌面子不可能主动跟倪知府提及,郑瑾低调惯了更不可能往外说,以至于倪知府至今不知道自己辖下的府县中竟藏着一尊大佛。

而倪夫人也一样。

她不知道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诬陷的那个秀才,就是近来声名鹊起的陆秀才。她只知道丈夫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肯救人。于是大怒的倪夫人揪着自家丈夫的耳朵,耳提面命让他快点把事办了。

倪知府本来不愿意管这些小事的,可夫人总不让他进房也是个问题。无奈之下,倪知府只好勉为其难地管了一管。

他自恃位高权重,对底下那些“贱民小案”有什么内情并不关心,所以查也不查就发文到清水县,让郑县令抓紧时间把谭金宝放了。

结果,就这么着的,倪知府稀里糊涂地把郑瑾和陆茗给一起得罪了。

所以,当倪知府后来被摘了官帽,抄了家产,族中男女杀头的杀头,流放的流放,充入教坊的充入教坊,全部遭了殃的时候,倪知府悲怒交加之下终于硬气了一回,在刑场上大骂倪夫人“贱人误我!”,然后愤而伏法。

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而现在,郑瑾话锋一转,说到了关键之处。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他离开京都,远赴河中的五个月后。

这一年,西南王世子翟见琛进京,带了一个名叫柳琴的琴师随行。

当夜,天元帝设宴款待翟世子一行。柳琴奉世子之命奏乐助兴,一曲《慨古吟》既出,艳惊四座。从此,京都无数女子,为之倾倒。

柳琴不仅琴艺高绝,音律动人,而且面若好女,秀美绝伦,一身风流婉转的气质中,偏还带了丝淡淡的忧郁,让人疼惜。

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张明珠也在宫宴之中,对柳琴一见钟情,渐而深陷其中,不得自拔。

眼见爱女夜不安寝,食不甘味,身体日渐消瘦,张氏夫妇急得不得了,连连问女儿到底怎么了。张明珠被逼急了,终于吞吞吐吐地露出了一丝口风。

张伯忠闻言登时勃然大怒。那琴师不过是个乐伶,地位卑微,与自家爱女之间堪称云泥之别。更何况女儿已经跟郑瑾定亲了,跟那什么柳琴是决无可能的!

还有一点,张伯忠没办法对妻女说出口。

据说,那个叫柳琴的琴师是西南王世子的禁.脔,翟世子甚是爱重他,平日里看得也很严,不许别人染指半分。张伯忠于是严令老妻看管好自家女儿,禁足家中,一定要把她这种妄念打消不可!

孰料,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打了张大人一个措手不及。

原本过了一段时间,张明珠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张伯忠很欣慰,以为女儿心思灵透,这是完全想通了。又因为妻子的再三恳求,说想让女儿出去透透气,张伯忠于是就解除了女儿的禁足令。

张明珠也因此恢复了往日的交际。她不但很快回到昔日的烂漫模样,而且越来越飞扬明媚,整个人美得像一朵绽放的花儿一样。

可正当张氏夫妇高兴的时候,女儿却在一次跟着母亲一同去城外山寺上香的时候,失踪了。

张伯忠接到消息时,如同晴天遭了一道霹雳,整个人都懵了。而他的老妻,早先一步倒下了。

经过一番查问,又看到女儿留下的书信,张伯忠才不得不强撑着接受了一个事实:他如珠如宝一般娇养着长大的女儿,竟狠心扔下老父母,主动与一个地位卑贱的琴师私奔了。

跟在张明珠身边的一众大小丫鬟与婆子们,都被张明珠提前用各种借口支开了。而四个大丫鬟里,有两个被遣走,一个被打晕,最后一个则是跟着主子一起逃了。

那个晕了的丫鬟叫云霞,被泼醒后大哭着交代道:“奴婢原本是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的,所以执意跟在小姐身边,可是后来却不知道被谁砸晕了……”

张伯忠知道这件事不简单。他自己的女儿自己知道,明珠再怎么胆大想逃家,也该没有那个本事才对。

再细细审问一番,张伯忠才发现,家里居然有好几个仆婢都被人收买了,包括那个逃走的大丫鬟碧霞在内,这些人一起给那琴师与女儿做红娘,当起了鸿雁传书的雁雀儿。

再沿着一些痕迹深查下去,各种线索都隐隐指向了西南王府之中……

张伯忠毛骨悚然,当即明白大事不妙。

果不其然,数日后,秘密追逃女儿踪迹的心腹无功而返,只带回来一只小匣子。

心腹对张伯忠道,他经过一处密林的时候,看到有人影一闪而过,等他进去搜寻的时候,却没看到人,只在一棵树下发现了这只小匣子。

匣子上刻着张伯忠的名字,心腹不敢擅自打开,于是带回来呈给主子查看。

张伯忠打开只看了一眼,就眼前发黑,喉内发甜,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原来匣子里放着一封书信,是西南王世子翟见琛亲手写的。

大意是,次辅大人莫要追了,令嫒和柳琴已经被本世子派专人送回了西南属地。从此,两人双宿双栖,恩爱有加,必定十分逍遥快活,大人想来该会十分欣慰吧,哈哈哈哈哈……

张伯忠被气得吐血。

但他毕竟宦海沉浮多年,心性非同一般,冷静下来之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西南王世子的目的。

西南王是大夏朝唯一的一位异姓王,多年来盘踞西南一隅,拥兵自重,根基甚深。此次西南王世子奉召进京,名义上是谒见皇帝,实际上是来做人质的。

但是翟见琛进京的时候身带巨额财富,多日来表现得十分活跃。手中有金钱开路,不知道私底下跟多少官员有了牵扯,就连张伯忠这里也有翟世子投石问路的踪迹,只不过被他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谁料,此人不肯甘心,在察觉到明珠爱慕柳琴后,竟另辟蹊径,甘愿舍弃爱宠,将自家女儿勾连其中,进而拉自己下水。

要说西南王一系没有异心,张伯忠是第一个不信的。

到了这一步,若是心肠冷酷些的政客,打定主意不去趟这趟浑水,这个时候大概已经做出舍弃亲生女儿的决定了。

但是很可惜,翟见琛料准了张大人对膝下唯一爱女视若珍宝,并不愿意轻易放弃的心理,狠狠地将了他一军。

张伯忠面临着一个非常艰难的选择。

看着缠绵病榻,终日以泪洗面的老妻,不过数日时间就像老了十多岁的张伯忠思虑许久,最终使出了一计“拖”字诀。

他首先给郑瑾写了一封长信,措辞十分诚挚恳切,将女儿私逃的事情毫无隐瞒地和盘托出,之后派心腹秘密赶往河中省,将这封信亲自交给郑瑾。

在信中,张伯忠满腔愧疚之意跃然纸上,叹道:出了这样的事,这门亲事定然是不成的了,是小女无福,也是我这个做老师的亏欠你。

虽然家门不幸,但我从来没想过要欺瞒你,希望你看在我们师徒一场的份儿上,只当作不知道这件事,等到为师想出两全之法,我们两家再商量退婚的事情。

郑瑾阅罢,当着来人的面烧了这封信,并回信给张伯忠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是谁也没办法预料到的事情......弟子这里请放心,我决对不会对外吐露一字。

而在此之前,张伯忠已以雷霆手段,将女儿淫.奔之事的尾巴扫清了,让该闭嘴的人把嘴闭严实,该阖眼的人把眼阖紧了。

之后,张伯忠又放出风声,道是因为老妻病重,所以决定把妻子送去京郊温泉庄子上休养一段时间。而爱女明珠至纯至孝,一直侍奉在老母病榻前,所以这次也一并前往。

期间,他一边与西南王世子虚与委蛇,一边秘密派人前往西南,想要把女儿救出来。但可惜的是,人派了好几波,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回来。

最后一次,只有一人狼狈逃脱,仍然给张伯忠带回来一只小匣子。里面却是一束张三小姐的青丝,以及侍女碧霞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并附上一张纸条:

张大人,别说我没有提醒你,下一次,就不仅仅是头发这么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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