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暴君与美人

看她一会儿扭动腰肢,做出诱惑的要命姿态,向自家男人频频送出秋天的菠菜;一会儿贝齿轻咬粉唇,含嗔带羞地折腰甩袖,长长的披帛挑逗一般滑过自家男人的长案。

一会儿以袖遮面,像无辜的小动物一样受惊逃开;一会儿脚步一顿,回眸一笑百媚横生,顺便把眼里的小钩子撒得到处都是之类......

总之,在陆茗眼里,那舞伎就是一直在扭扭扭,扭扭扭,各种扭,扭成麻花,意图诱惑自家男人!

这不能忍!

而更不能忍的是,陆茗发现那个本该一直看着自己的人,竟不再注视自己,反而全神贯注地盯着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一个劲儿地瞧了又瞧,看了又看,就是不挪眼!

这不能够呀!陆茗不乐意了。

这一刻,什么世界主线,什么命运之子,什么偷渡客,统统都被他扔到了脑后。

要不是还有一丝理智在,陆小茗简直恨不得冲上前去,把那个“立场不坚定”“没有见识”,轻易就“移情别恋”的花心土包子的眼睛捂住,并立刻打包带走!

好不容易捱到一曲终了,眼见那舞伎嫣然一笑,翩然一礼后,挪着小碎步上前想要开口说话,陆茗握住一柄玉如意,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银壶。

清脆的声响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目光。

就见玉容少年微微一笑,转头向异族来客微微颔首,以一种极为优雅的吐字韵律缓缓道:“金樽满佳酿,玉盘列珍馐。笙歌夜**,舞袖逐风影。”

“今日夜宴,有兰陵酒,黄河鲤,有羔羊脍,飞旋舞.....以此宴飨宾客,尽我等地主之谊,不知道贵客是否还满意?”

靳威略顿了顿,点头道:“满意。”

满意......对什么满意?美人吗?

哼。

陆茗一时更觉气郁,面上却微微笑道:“贵客觉得满意,甚好,甚好。”

于是转头对负责夜宴的大掌事道:“贵客满意,你们厥功至伟。既然有功,就不能不赏。大掌事,凡是今日伺候夜宴有功者,不论什么身份,都赏!”

大掌事闻言,急忙应了,自去安排不提。

陆茗又道:“我听说北地气概豪迈,与南地之风大为不同。恰逢君至,我心有所感,偶得一曲,想来可借着今日夜宴弹奏一番,供诸位赏鉴。”

话落,便吩咐仆人把自己惯用的乐器搬过来。

从刚才起就想找机会说话的舞伎,眼见眼前的少年人不过几句话,便将她煞费苦心编排出的舞蹈跟那些黄河鲤,羔羊脍之类的东西划成一类,成了佐酒的下脚料,还不懂装懂地说什么“飞旋舞”,十分没有见识。

偏偏这样一个没见识的人一说要弹奏一曲,立刻引来席间一阵骚动,一个个的都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对方吸引走了,再没人理会她。就好像她方才一舞引来无数惊艳目光的一幕,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前后落差如此巨大,让女伎忍不住心中生恨,目光也变得不善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掌事赏了她一把钱,两匹绢,又轻轻推搡,示意她该行礼退下了。

女伎握紧拳头,银牙暗咬,一股冲动涌上来,正要不管不顾地开口说话,却不提防一个原本站在帘子后的年轻掌事忽然往前跨出一步,正好闯入她的眼帘。

对方那张还算英俊的脸上一片阴沉,眼中充满了怨毒之色。

女伎冷不丁一抖,心虚混合着突如其来的恐惧涌上心头——他还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我!

正在发怔的时候,旁边的掌事却等得不耐烦了,将她一把拉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有几名仆从把一架偌大的凤首箜篌搬到了陆茗身前。

陆茗细细净了手,慢条斯理地用绢帕擦干,递还给侍候的小僮。之后,他微微一抬手臂,长袖滑落,露出一双白皙细腻的小臂来。

他先是随意调了调音,手指纤长,姿态风流,已经让人移不开眼。

视线在席间缓缓掠过,落在靳威脸上时略顿了顿,陆茗这才垂下眼,在周遭越发安静的氛围中,拨动琴弦。

素洁双手在箜篌两侧游移拨弄,揉、滑、压、颤间,弦音如同一簇簇细碎的泡沫从泉眼中生出,徐徐攀升至水面,再从透明的水上发出,清亮、浮泛又飘忽,清越空灵,泠泠似雪山清泉之声。

在座众人顿时浑身一颤,精神震动,继而缓缓沉浸其中,不得自拔。

乐声初时如细雨霏霏,平静又暗含欢喜,渐而热烈起来,时而激越,时而缠绵,引人共鸣。

然而,乐音攀爬到最高点时却戛然而止,情绪急转直下,欢快不再,代之以混乱、恐惧和茫然,之后就是绵延不决的哀伤、枯槁与无望。

听少年唱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又唱:

习习谷风,维风及雨。将恐将惧,维予与女。将安将乐,女转弃予。

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

歌声曲调惆怅哀绝,痛彻心扉,连宴厅里的清风和烛光都好像被打动,一时寂然不动。

一名兰氏幕僚听得眼角含泪,忍不住低声道:“仆(我的谦称)听闻,小郎君去年在京都上巳节曲水流觞之时,以一曲《凤栖梧》引来百鸟啼鸣,游人止步远眺,甚至有小动物不惧人群,近前聆听,一度被人传为奇谈。”

“那个时候,仆虽然知道小郎君在曲乐上必定造诣不俗,但也以为传言未免有夸大之嫌,直到今天得幸聆听一曲,才知道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啊。”

另一人也擦着泪道:“正是如此,小郎君哪里是寻常人呢.....”

说着,抬头去看那一身寂寥的少年,叹息道:“谁能狠心让这样一个妙人儿伤心至此呢?若是如此,真是罪过啊。”

却见少年正朝着上首望去,继续唱道:

扬之水,不流束薪。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扬之水,不流束楚。怀哉怀哉,曷月予还归哉?

乐声重新变得轻快起来,他又唱道:

风雨凄凄,鸡鸣喈喈。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直到这一刻,欢喜之色才重新回到少年脸上,整个人也不再沉重,焕发出一股久违的动人光彩。众人瞧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竟齐齐长舒一口气,浑身变得轻松起来。

演奏完毕,陆茗收回手,却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

他从席上起身,摘下挂在墙上装饰用的长剑,又拿起舞乐用的一对鼓槌,施施然递到靳威面前,轻声道:“我打算舞剑助兴,你可以帮我击鼓吗?”

说着,陆茗趁机瞄了对方的手腕一眼,果然见到了那枚熟悉的眼眸状胎记。

靳威的喉结上下滑动,好一会儿方才起身接过鼓槌,一双眼眸深邃到骇人:“如你所愿。”

鼓声响起,一下一下,低沉而又有力。

少年站在席间,闭目片刻后,忽然睁眼,拔剑,出鞘,一气呵成!

不同于时下刚勇健烈,带着杀伐之气的那种“兵家式舞剑”,少年手持细剑,不论是出剑还是收势,包括脚步腾挪间踩踏的鼓点,都带着独特的韵律感。

长袖翻飞间,或挺身斜出,或折腰后刺,或腾空跃出,或反手一击。与其说他是在舞剑,不如说这是“剑舞”,有着一种直击人心的美感,让人赏心悦目。

但你说他这剑舞是个花架子吧也不尽然,那些招数,哪怕是不懂剑术的文官们来看,也能从中看出一二高妙之处来。

辗转腾挪间,少年又开口唱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不同于先前的细腻婉转,此番少年的歌声铿锵有力,与剑舞相谐,相得益彰。

鼓声渐渐变得激烈起来,正如同击鼓人越发紊乱的心绪和几乎按捺不住的渴望。然而心有灵犀一般,少年舞剑的姿态越发自如,出剑的速度也在不断加快。

场中一时剑光森森,席间众人甚至无法看清楚少年挥剑的招式。

直到一阵如疾风骤雨般的鼓点之后,靳威大力一击,鼓面破裂,与此同时,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原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在最后一声鼓点响起的同时,少年的长剑也突然脱手,飞到宴厅的最高点后,又剑尖朝下,向着他的方向急速落下。

靳威瞳孔一缩,大喝一句“危险!”,正要抢上前去救人,却见那舞剑的少年回眸一笑,已是腾身跃起,拿着剑鞘的左臂向前,如同檐下飞燕一般,轻盈又敏捷,将下落中的长剑正好收进剑鞘之中,居然分毫不差!

席间顿时大哗,兰弘之更是失态之下站了起来。

陆茗把长剑扔给目瞪口呆的小僮,转身笑盈盈地向为自己击鼓的靳威道谢,又面带歉意地对着席间众人团团致歉。

毕竟他虽然自信不会出事,但最后那个“长剑还鞘”的花式对夜宴的宾客们还是有一定危险性的,而且还害得亲友们为他担心,道个歉是应该的。

靳威深深凝视着陆茗透着薄红的面容,半晌终是没有说话,重新归席落座。

青青子衿——《诗经·郑风·子衿》

习习谷风——《诗经·小雅·谷风》

扬之水 ——《诗经·王风·扬之水》

风雨凄凄——《诗经·郑风·风雨》

岂曰无衣——《诗经·秦风·无衣》

声个明:我没有水字数啊,后文要用到这几首诗(正经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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