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一出,不光是尚武的华戎族人对这位兰氏小郎君刮目相看,就连兰氏的那些属官们也都吃惊不小。
有人忍不住道:“小郎君在外面向来用的是鞭子,仆还是第一次知道小郎君的剑术原来也如此不俗!”
周围几人急忙点头应是。
众人议论纷纷,其中有一个人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片刻后,突然击掌称妙,一脸的茅塞顿开。其他人看过去,都好奇地问他怎么了。
那个人道:“诸君,你们不觉得小郎君最开始唱的那几首诗,放在今天的宴会上,乍听起来有些不合时宜吗?其实不然!这里面恐怕大有深意!”
“从最初的《子衿》《扬之水》,到《风雨》《无衣》,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没有多少关联,但诸位仔细想一下这里面的感情......对!渴望、等待,然后终见面、共携手!这说的不正是我们想与华戎国联盟,然后戮力同心,共同夹击北汉的事吗?”
“那......小郎君唱《谷风》又有什么深意?”有人问道。
他可是听说有不少怨妇喜欢唱这首诗歌啊......咳咳,别问他是怎么听说的。
那人用一种“你怎么还没明白”的眼神看了对方一眼:“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凡事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本质。”
“你看,北汉本来是我大周的属国,习我礼仪,学我所识,却一朝得势就翻脸不认人,反过来占我土地,奴我子民,这副可恶嘴脸跟《谷风》里那忘恩负义的负心人有什么区别?!”
“这都是隐喻啊,隐喻!”
诸人顿时恍然大悟,连连称妙。
又有人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啊.....仆今天听郎主和对面那位叫张狸的属官交谈时,曾提到右贤王对我大周的学问可是很精通的......看来小郎君是早就料到这一点了?”
“那必然的啊!要不然小郎君这么委婉迂回地表达结盟意向,那异族王能听得懂吗?”
“是极,是极。”
于是一群人再次为自家小郎君的足智多谋,算无遗策而连连赞叹。
陆小茗:......
我能说我完全没那个意思,就是单纯的字面含义吗?
......我真的只是想谈个恋爱而已啊!!
不过陆茗这时候并没有听到这些人的谈话,所以也无从辩驳。
另外至少还有两个人,也隐约察觉出了陆茗跟靳威之间的猫腻。其中一个,正是夜宴的主人兰弘之。
与被陆茗向来狡黠多谋的表象所迷惑的幕僚们不同,兰弘之抛开心底那点芥蒂之后,再面对陆茗的时候,已经摆正了心态,完全就是一副好好兄长的做派。
以前的时候,兰弘之就因为自家阿弟越是长大,风姿越盛,狂蜂浪蝶层出不穷,于是时常忧虑,唯恐自己一个没看好,自家好白菜就被哪头猪给拱了,或者是遭到别人引诱,主动跳进人家碗里去了。
好在阿弟似乎在这方面完全没开窍,任是外面桃花朵朵开,硬是用一条鞭子给统统打发了。
即便如此,自认为长兄如父,决心当一名好兄长的兰弘之,已经开始操起老父亲的心,考虑起哪家女郎适合跟自家弟弟结亲了。
毕竟父母早年亡故,祖父年岁愈大精力不足,为弟弟择取未婚妻,以及未来操持婚事之类,兰弘之觉得自己责无旁贷。
也因此,当兰弘之再三再四地察觉到陆茗今夜的种种异常时,便敏锐地嗅到了某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在他眼里,阿弟刚刚唱的几首诗分明是这样的:
唉,你这个负心的家伙啊,也不主动过来找我,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吗?还白白让我等了这么久!这样的情况下,你说让我怎么不胡思乱想吧......啊啊啊,我怨死你了,恨死你了,好讨厌你!!!
......可是还是很想你,想跟你在一起......
现在皇天不负苦心人,你终于粗~现了!我太高兴了!!来来来,我愿意跟你穿同一条裤......不,穿同一件衣袍!哪怕未来将要面对残酷的战争,我也要跟你共同进退!
兰弘之一方面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激得汗毛倒竖,浑身恶寒,另一方面却越看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儿,一时间心头发堵,连带着接待异族贵客的殷勤心思都淡了几分。
而察觉出端倪的另外一个人,则是靳威的属官张狸。
张狸原本是北汉国罪官之后,为了逃避匈奴贵族的迫害才逃到了漠南。他为人颇有几分智慧和眼力,要不然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就爬到如今的高位。
原本张狸也被兰小郎君的风采所折服,一度沉浸在音律之中,无暇他顾。直到这位小郎君竟然胆大到请自家大首领帮他击鼓,张狸方才察觉到一丝异样——
天神在上,大魔王竟然对眼前的少年生出了欲.望!
因为角度的关系,张狸无意间一回头,正好看到这位被传作“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恐有隐疾”的冷淡主儿,衣袍某处隆起可疑的弧度,而一双鹰眼则紧紧盯着面色从容,请求他击鼓的兰小郎君,眼中流露出的骇人占有欲看得张狸胆战心惊。
正因为胯.下尴尬,大魔王等了好一会儿,待那处平息些后才站起身,接过鼓槌为兰小郎君击鼓助兴。
张狸看着这位向来英明神武的大首领走动时有些怪异的姿态,再望向兰小郎君那皎如明月的玉容时,眼神已经从欣赏变成了钦佩——
竟能让万年X冷淡的大魔王动心,小郎君真乃神人也!
在陆茗一曲剑舞之后,刺史府的属官们都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大周风流倜傥,才高名显的郎君比比皆是,兰氏幕府中更不乏其中的佼佼者。一时间大家兴致高昂,轮番上场,各展才华。
更有华戎武士主动邀请,与兰氏部曲角力,激起阵阵喝彩声。
夜宴在醇酒美食的烘托下,气氛显得极为热烈,两族人之间的陌生和疏离感也在渐渐消散。等到宴会结束,已是宾主尽欢,彼此关系大进一步了。
起码表面上如此。
宴会结束的时候,兰弘之亲自把右贤王等人送出厅外,好好说了几句场面话,又再三叮嘱仆人们一定要尽心侍候远方来的客人们。
张狸在旁边瞧见自家首领微微皱紧的眉,还有时不时望向兰小郎君的目光,心中雪亮,立即上前缠住兰弘之,与对方你来我往一番,终于能让自家首领脱身出来,找到机会跟兰小郎君说话。
另一边,陆茗也正在发愁怎么与心上人搭上话。
夜宴的时候,因为坐席离着靳威有点远,对方又是个寡言的,他实在没能跟靳威说上几句话,心里自然焦急。
此刻见到张狸这“神来一笔”,陆茗不免大喜过望,暗暗称赞此人有眼色,于是慢慢挪了几步,趁机挪到了靳威身边。
正当陆小茗紧张地盘算着该用哪句话起头比较不突兀,又能显示出自己的稳重和风度时,却意外听到对方先开了口,嗓音一如既往的浑厚又沙哑,如同在自己耳边低语一般,让陆茗浑身一麻,瞬间红了脸。
“别的暂且不论,如今你成了兰氏子,处境还好吗?”
陆茗抬头望着自己面前的魁梧男子,被对方俊朗的容貌所惑,晕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急忙点头道:“处境自然是好的,恩人放心便是。”
靳威颔首,道一句:“如此甚好。”
又问:“你方才唱‘一日不见,如三月兮’,是真心话吗?”
当然真心!比珍珠还真!陆茗红着脸点点头。
男人笑了笑:“那‘将恐将惧,寘予于怀。将安将乐,弃予如遗’,又是怎么说的?”
“‘将恐将惧’的时候,躲在我怀里的是谁?‘将安将乐’的时候,弃我而去的又是谁?好个倒打一耙的小混蛋!”
陆茗登时被驳斥得说不出话来。
他想起了几年前在临县山林中瘾症发作,自己一身狼狈,拼命往对方怀里钻时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被靳威紧紧地抱在怀里,那种被保护的安心感真的很难忘怀。可当他瘾症褪去,而对方说要带他走的时候,他却拒绝了他。
虽说是事出有因,可现在想来,不正是他‘将恐将惧’的时候,厚着脸皮寻求对方的庇护,而‘将安将乐’的时候,又狠心把对方抛弃了吗?
要说自己倒打一耙,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陆茗一方面有点小心虚,另一方面又被靳威这暗含着亲昵意味儿的“责备话”说得心里甜丝丝的,不由期期艾艾地开口,试图挽回一丝颜面:“我,我就是那么随便一唱……”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靳威念了一句,叹了口气,终是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后脑,半晌后轻声道:“你还是喜欢女子的是吗?”
“……”正暗自甜蜜的陆茗:??
老花敲黑板,发卷子:来来来,今天考《诗经》的阅读理解。
陆小茗写:我想谈恋爱。
靳威写:陆茗想跟我谈恋爱。
兰弘之写:我弟想跟人谈恋爱。
其他人埋头苦写:关于大周与华戎两国政治文化的互信持续深化与历史变迁.......掀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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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暴君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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