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着牙根勉强读完之后,兰弘之把信扣在了手里。
直到日头过午,靳威派人过来询问陆茗的踪迹,兰弘之方才派人前去给对方送信。
靳威收到信的时候,正在把玩那颗从拿到手后就从不离身的珊瑚珠子,看完书信后,握成拳的右手打开,哪里还有那颗珠子的踪影?
早成了一小撮红色粉末。
靳威目光沉凝,周身的气息既压抑又骇人,半晌才低低道:“兰师傅曾说过,最信重诺言的必定是周人,最轻贱诺言的也是周人……这话果然不错!”
握住弯刀站起身来,靳威淡淡道:“走吧!去把逃走的小东西抓回来!我应得的,总跑不掉才是。”
周围一众华戎武士轰然应诺,齐刷刷手握弯刀,气势瞬间攀升到极致。
有机灵些的已经猜到了靳威发怒的原因,恐怕正是因为几年前从首领手里逃过一次的兰小郎君,心里想着大魔王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居然暗戳戳地兴奋起来。
张狸与另外几名文官在旁边面面相觑。他今天有事要与靳威商量,于是带人过来强行拜见心思完全不在正事上的大首领,可惜意料中的,某人完全不鸟他。
张狸正发愁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大魔王突然发怒了,还是暴怒。张狸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对方手上瞅了一眼,恰好看到那封短信上的只言片语。
心思一转,张狸已经明白过来,不免心中叫苦。
——小祖宗喂,您这是又搞得哪一出儿?今天早上大魔王刚跟你家大哥告辞,说明天就回漠南,您后脚就来一封信说出门去也,得三五天才能回来......
这、这不是明摆着反悔,不肯跟大魔王走了吗?
您要是拒绝,就当面说呀,这么曲折委婉地来,又算是怎么一回事哟?难不成兰氏不打算跟华戎国结盟了吗……
见华戎武士们跟在靳威身后大步而出,张狸他们急忙追了过去。
送信的兰氏家仆被靳威身上溢出的煞气吓得两股战战,贴在门框上不敢动弹,几要吓尿。
那个可怕的男人却在他身边停住了,沉沉道:“我留你一条性命,你去告诉兰弘之:与兰氏的盟约就此作废,以后也莫要再提!这中间背信弃义的帐,之后我自会一笔一笔与兰氏算清楚!”
眼见那队可怕的异族人一路杀气腾腾地奔向府外,一路人人退避,如见阎罗。仆人被吓得半天才缓过一口气来,屁滚尿流地去给自家郎主送信。
于是禀报异族人出府的消息,与靳威让仆人带的话几乎同时送到了兰弘之耳中。
听到这两个消息,兰弘之跌坐在席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说到底,他还是受到了祖父的影响,只因为叔祖父曾做过靳威的老师,就总是不自觉用周人的思维去度量对方。
在接到道门出事的消息之后,兰弘之就定下了此计,并始终认为以靳威重情重义的性子,就算自己伪装出阿弟毁约的假象,靳威大概也不会立刻翻脸。
到时候,自己再把叔祖父和对方的师徒之情拿出来说一说,还有几年前帮对方找回幼弟的事情拿来讲一讲,还是很有可能说服靳威继续维持联盟关系的。
只可惜,事实证明,兰弘之失算了。靳威甚至不屑于与他当面说一句,直接选择了撕破脸!
在这一刻,兰弘之突然相信了靳威对阿弟的情谊。不,或许更早,在他百般阻挠弟弟亲近这个异族男人时,潜意识里已经确定了这一点。
所以,他恐慌于自家幼弟要被人拐走,对对方竖起了高高的盾牌,甚至让自己充满了攻击性......
大概正是因为笃定对方的真心,自己才会如此有恃无恐地漠视他一个王者的威仪,屡屡做出失礼的举动吧......
说到底,自己终究是意气用事了。
龙有逆鳞,触之必怒。
而阿弟,就是那个人的逆鳞,也是那个人的底线。现在阿弟……
阿弟……
不好!
兰弘之骇然站起身,来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一叠声地叫着:“快快!备马!!快备马!!!兰力呢?叫他立刻带足人手,跟我出发!!快——再晚就糟了!!!”
这一刻,兰弘之终于醒过神来,靳威这次虽然摆明了撕破脸,但却没有动府里一个人,显然是留了一线的意思,这也就意味着......靳威这次离开,很有可能是冲着阿弟去的!
要是对方依然肯好好珍惜茗之还好,要是因为自己的莽撞让靳威把怒意发泄到阿弟身上,让阿弟受到伤害,那,那自己是再也没办法原谅自己了!
这一边兰弘之急得满嘴起燎泡,恨不得插翅能飞,另一边陆茗因为忧心道门的事,又着急回去好跟自家心上人团聚,不过半天时间就弃了马车,带着几个会骑马的从人部曲一同策马扬鞭,匆匆往出事的重山郡疾驰而去。
眼见天边泛起绯色霞光,倦鸟鸣叫着扑棱棱归巢,陆茗寻思着前头不远就是一处水草丰美的河谷,地势开阔,适合扎营夜宿,于是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加快了速度。
片刻后,忽然有疾驰的马蹄声从后方隐隐传来,声音齐整,如同雷鸣。陆茗心中生奇,不觉放慢了马速,向后望去。
就见一队骑手纵马如飞,风驰电掣般朝这个方向奔来,不过片刻功夫,已能大体看清为首几人的样貌。这样的速度......这队人的骑术着实了得。
陆茗瞧了片刻就惊疑不定地停了下来,下令撤了警戒。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这刻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是靳威!
怎么是他?他怎么追来了?
靳威眼力了得,清晰地看见了陆茗眼中滑过的惊疑之色,心中一阵发冷。
眼见着距离对方越来越近,靳威居然没有减速,夹紧马腹就直朝着陆茗冲了过去。
就在要跟陆茗错身而过的那一瞬,靳威突然从马上直直跃起,一把将他从高高的马背上扑倒在了厚厚的草甸之中!
大周马匹稀少,陆茗为兰弘之筹谋的时候,自然没少谋划骑兵和良马。他今天骑的马匹就是来自北地,十分高壮健美。
因此冷不丁被人从七八尺高的马背上扑下去时,陆茗被骇得魂飞魄散,惊叫失声,连连道:“你疯了!”
靳威看起来来势汹汹,实际上落地时极有分寸。
草甸植被丰厚,他提前找好了角度,下落时又技巧性地把陆茗裹在自己怀里,自己直面下坠时的冲击力,所以并没有让陆茗受伤。
只是见对方这样的反应,靳威心中怒火不减反升,一旦稳住身形,就把陆茗压制在身下,一把掐住了他纤细的脖子,失控低吼道:“我是疯了!我早就疯了!!”
陆茗被他掐得说不出话,急得连连拍打他钢铁般的手臂,脸色涨得通红。
靳威哪里舍得他受苦,心一软就松了手劲,一阵阵后悔。
陆茗一得了自由,咳嗽几声就急急摸索他的身体,眼里带着急出来的水光,喊道:“你这个疯子!蛮子!发的什么疯?!刚才你垫在下面,有没有受伤?!你快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说着,他眼角余光瞄见自己的随从们正与华戎武士们刀剑相对,以自己为中心呈对峙之势,偏偏一个个的都往自己身上看,一眼一眼的没完没了,陆茗顿时恼羞成怒,叫道:“都走开!不许看!”
众人对视一眼,齐齐哄然而散。
其中有个脑子不灵光的,梗着脑袋还要继续守卫自家小郎君的安危(……贞操?),也被其他人七手八脚地拉走了。
靳威着实没料到陆茗会是这个反应,怔然间见他想要从自己身下钻出来,立时加大力道,把他重新压制在自己强健的躯体之下。
陆茗眼见挣扎不出来,急得眼中含泪,容色水润欲滴,唇瓣颤颤微微,整个人鲜艳得如同挂着露水的甜果子,诱人得不可思议。
靳威看得怦然心动,大掌放在他颈后,握住少年细嫩的颈子,低低道:“我没什么大碍,你放心。”
陆茗谨慎地观察了一下男人的面色,知道他没有敷衍自己,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想起方才的事,陆茗气道:“你刚才是怎么了?怎么那么莽撞?要是受了伤可怎么办?!”
靳威摩挲着他颈间幼嫩的肌肤,却是答非所问:“你为什么要走?”
陆茗奇道:“我不是写信给你了吗?为什么这样问?”
“在我刚与你兄长说过,第二日我们就要回漠南的情况下?”
被对方犀利的视线牢牢锁住,陆茗略一思忖就明白过来,不由得头皮发麻,抓狂叫道:“啊啊啊!大兄你又坑我!!”
抓狂了一会儿,陆茗就不敢动了,因为他似乎、大概、可能、也许,被一件不可言说的武器盯上了。
“知道么?”
靳威捏住陆茗精致的下巴,轻声道:“因为我阿母的缘故,我曾经发过誓,若是遇到心仪之人,如果对方不愿意,我绝对不会强迫对方。”
“所以三年前,我放过了你……而如今,我恐怕要亲手打破这个誓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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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暴君与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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