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此时,风雨院的正房内室,乔老夫人盘坐在炕上,手里的楠木念珠啪嗒作响,面上的忧色不断闪过,她看向那垂头丧气地坐在榉木墩上的重节。

“你怎么这般糊涂!”语气中痛心和担忧皆有。

重节先是犟着脸不说话,而后在乔老夫人再三追问“有何打算”时,他才破罐子破摔道:“顶多就叫父亲知道,打我一顿便是。”

说完这句,他似有不服,“不过就是在外头吃了几盏酒罢了,三叔就这么兴师动众。”

乔老夫人看孙子还跟个愣头青一样,不知道这内里的干系,便摇了摇头,她顿了顿,道:“这几日就不要回陆先生那儿了,回头我叫人去给你告个假。”

重节不明白这其中安排的奥秘,他只当祖母要罚他闭门思过,所以临走之前,脸上还是带着怒气去的。

老太太见他这个样子,心里恼怒之余,也不免有些庆幸,辛亏老三发现得早,不然重节这孩子可就耽误了。

她马上叫人进来,贴身的嬷嬷一直守在正房门外,一听到内室里老夫人叫,便马上进去听吩咐。

老夫人对她耳语几句,周嬷嬷犹豫,“告假半旬?”

乔老夫人点了点头,朝她挥了挥手。

周嬷嬷便知道这是叫她不要多问的意思。她会意地领命退了下去,心里却起了一层阴霾——恐怕府里要出事了。

*

晚间,客院厢房,李正杉三兄弟聚首在屋里。李正林年纪最小,在外头还能稳住性子,这一进了屋就露出了形迹。

李正杉看着他外袍不换就躺在歇息的榻上,轻轻地摇了摇头,“你这像什么样子,得亏父亲不在,不然定是要好好说上你一通。”

李正林不以为意,“好容易父亲不在跟前,大哥你也叫我松快松快。”他看向李正杨,抱怨道:“二哥,你快叫大哥住嘴罢,大哥跟父亲一样爱念经。”

李正杨正坐在李正杉对面喝着茶水,闻言便笑了笑,“有本事你自己和大哥辩经,拿着我做出头鸟,你倒是好打算。”

李正杉摇头,“也就这个时候,他才会多动些心思。平时懈怠懒散得不成个样子。”

李正林眼骨碌一转,想要扯开话题,瞄到室内清雅质朴的陈设,他不由地道:“乔家不是江南世宦嘛,怎的这般素朴?”

李正杉回想今日乔府内园的各色景致,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应时而置的景物,并没有其他世宦之家用来夺目、彰显底蕴的名物绝品,他不由地想起临行前,父亲在书房中对他的嘱咐:乔老太爷尚俭务实,这是朝堂中都出了名的。你们去了乔家定要踏实务学,不要去酒楼和那些文人高谈阔论、饮酒作诗。他老人家是最不喜这一套的。

现在看来,父亲所言是一点都不虚的。李正杉将今日在上房所见又回忆了一遍,发现上房的家具陈设一应素朴,并不奢华。

此时,李正杨接话道:“都说乔老太爷是工部堂官,位高权重,却不想家里只用榉木家具。”

李正杉闻言便瞧他。

李正杨忙摆手,解释道:“我虽然不知道别家如何,但我知道青州府最有名的豪商家里用的可是川楠家具。川楠家具全套,置满一屋,那般花费不说万金也要千金罢。”说罢,他撇了撇嘴,“难怪母亲会说姑母行事穷酸,乔家也节俭太过——”

“你胡说什么呢!”他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正杉斥了一句。

李正杨对上李正杉满含怒气的脸,他讪笑一声以作掩饰,“我不过就是这么学了一句,大哥你这般生气作什么。”

李正杨面色并未缓和,反而还冷了几分,“母亲是妇人之见,你好歹也是个学子,不要她说什么你便学什么,你自己的脑子呢?我们如今能入乔府书塾可是从姑母那里受了益的,平日里你口无遮拦也就算了,现下在外头也不知道谨言慎行,真是……”他摇了摇头,似是对这个胞弟无语至极。

李正杨反骨甚重,他见大哥这般说他,眼里还尽是失望之色,也一言不让道:“我们是受了姑母好处,可父亲逢年过节也没有缺了礼数。这次我们进京,光是箱笼也是带了不少,那么多箱笼装的也不全是我们平日里吃穿用度罢?况且,”他起身走到一旁,把玩着一侧花几上的细颈花觚,“善芸表妹素来看不上我们,上午我们去拜见老夫人,她连出来迎见都不曾,她这般行径倒好像我们家是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她做的这样难看,我说上几句难道都不行?!”

李正杨冷笑地放下手上的花觚,侧身看向李正杉。

李正杉看着李正杨这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摇了摇头,他看向炕几上燃放的烛火,叹了声气,“你不要不服气。光是青州府上下就有考生,但到大比之年,又有多少人能进一甲二甲之列?两榜进士瞧不起同进士,可同进士落在普通百姓眼里也是人中龙凤。爹也是在科举举业上穷经皓首十几年年方才在二十有八的年纪里中举。那前面十几年中,姑母未出嫁时便在家中照顾祖父祖母为父亲分忧,出了嫁之后又在父亲的仕途上襄助良多,这桩桩件件你不能因为善芸表妹的不是,几句话就全拂了过去。”

李正杨一愣,面色稍稍变化。榻上仰躺的李正林也起身正坐着,面色也正经起来。

李正杉扫视了两位弟弟一眼,“借了姑母的光,我们才能这么便宜地入了乔府书塾,许是太过轻松了些,倒是叫你们好不珍惜起来。”他垂下眸子,想了想片刻后才道:“也罢,过几日寻着机会向聂先生告了假,我带你们在都城转转,好叫你们也知道一些人事。”

这世间上的事不是光用嘴说就有成效的,有时候真切的体悟比一切说教都来得更有用一些。

此时风雨院前院一间厢房中,烛火通明。往日里曾是乔老太爷用来小憩的榻上,此时正伏着刚受过戒尺的重节。

乔重节面色惨白,额头间冷汗隐隐约约浮现,凝结成珠顺着零落的发丝蜿蜒而下渗进身下的被褥间。后背灼痛让他暗暗咬牙,但在寂静的内室中,他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正对着床榻的一侧摆放着一椅一案,乔老太爷坐于其间,一身翠涛竹纹直裰,神色平静,他不紧不慢地饮着茶,身侧立着的乔家三兄弟大气都不敢出。

“这是江南的新茶?”乔惟光看向茶碗里润绿的茶汤,轻嗅了嗅茶香,茶气凛冽,在鼻间荡过之后竟有白雪压竹之味。

乔正垂首,盯着脚下三寸地,闻言眼珠子微微一动,一旁的乔贤收到二哥递来的余光,心里暗暗地将老二狠骂了一通,但暗骂过后又不得不出声为他收拾烂摊子。

他轻笑了笑,回道:“今日李家几个侄儿过来了,这是他们打青州府捎来的茶,叫清明香。听说味道很是不错,但碍着您老还未尝过,是以儿再三垂涎,也只好忍着尝意,先等您老品过。”

“哟,这说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乔惟光端起茶碗轻抿一口,这茶入口同江南的明前茶不同,倒是先苦后甜。他嘴里再咂摸几下,口舌间生甘,后劲倒足。他又饮了几口,才放下茶碗来。

茶碗落案声,叫乔家三兄弟脊背一紧。

乔惟光打量他们,几息过后才问:“重节的事情你们做父亲叔父的先前一点端倪都未曾察觉?”

乔正面露愧色,嘴唇翕动几下,正要开口告罪,只听一旁的乔贤启唇道:“父亲,我们几个不是在衙门里办事就是屋里读书,重节这小子在陆先生那里好好读着书,谁也不知道他竟能生出这样的乱子来。这事先没个预兆提醒,哪个有空特特地盯着他?”

“哦,那依你这般说,那这次你怎么又知道了他在外头闯了祸?这消息不是你递到我跟前来的?”乔惟光眼里精光一闪,并不吃二儿这一套,也不打算让他蒙混过去。

闻言,榻上的重节也竖起耳朵听,他也想知道他是从哪里露了马脚,叫二叔抓住了。

乔贤往左侧乔德身上一瞧,乔德一见,忙道:“三哥,你可不要往我身上推啊。我去酒楼只是与友人交流诗文,至于重节玩的那一套,我可是一点儿都不敢沾的啊。所以更不要说那些地方了,我也是未曾踏足过啊。”说罢,他赶紧朝老爷子讨好地笑了笑以表态度。

乔贤见他为自己辩白都这么无力,不由地在心里暗暗吐槽了几句,而后才道:“四弟,我只是瞧你一眼,并没有旁的意思。你不要反应过度,反倒是让自己惹了嫌疑。”

乔德暗暗瞪了他一眼,乔贤并不理他。

乔惟光轻敲了敲案几,懒得听他们兄弟几人推诿,直接点名道:“老三,你露出口信,你来说。”

乔贤摸摸鼻子,在心里暗道一声抱歉,便将善凊招供了出来,“善凊去她三哥屋里玩,察觉多宝阁上原先摆放器物的地方都叫经书占了位置,她心里起了疑,便悄悄寻了我说话。”

“这不,我就顺藤摸瓜就将重节这小子做的事查了出来。偏生他也不走运,今儿还在那私寮里耍玩,正好就叫我逮了个现成。”乔贤说完,对上重节看过来的眼神,再触及他背上斑驳纵横的伤疤,目中既有怜悯也有庆幸。

庆幸这小子陷得还不深,还能救得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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