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沧烟能感觉得到纪路舟很高兴,在光明正大又有那么一点儿偷偷摸摸地走出庄园后,纪路舟看了眼缓缓向内扣的侧门,虽然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但他能很明显地感觉到纪路舟眼里的悲伤,还有不真实感。
纪路舟见到外面的树木下的阴影,感受到外面的阳光,听到外面的鸟鸣声都会露出一抹浅浅的笑,自从出了那个庄园后,他的嘴角都是上扬着的,似乎外面的一切都是新奇的,对于平常人来说再平常普通的一件小事物在他这儿都会被无限放大,偶尔眼里会闪出惊奇。
但他的眉眼总是低垂着,他的腰背是佝偻着的,肩膀往里收,漂亮的下颌线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躲在了衣领里面,阳光下的他总是会让人感到悲伤,让人很轻易地认识到他的高兴和开心这种兴奋情绪是浮于表面的,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宁沧烟觉得他就像是阳光中泡沫,一碰就消失了。
“泡沫?”纪路舟偏头看向他,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地摇了下头,“我怎么可能是泡沫呢,泡沫在阳光下会折射出好看的光,而我不会。”
耀眼的阳光只能照射出他的丑陋,向旁人展示这糜烂掉的柠檬。
纪路舟看了眼从远处向这边跑来的小女孩,又看了眼已经没有知觉的双腿,在毛毯下苍白的手蜷缩了起来。或许是外面的阳光,风,人声,车声太过舒服让他的情绪泄了出去,低迷地说:“宁医生,我只不过是一个被标记了的,没用了的三A级omega。”
他连纪路舟都不是,他只是一个供仇寒沙泄谷欠的omega。
宁沧烟听懂了他的话,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推着他往前走。
湖边的风吹着点在湖面上的垂柳,靠近岸的水面正一圈一圈泛着涟漪,纪路舟一直看着过路的风景,神情是悲伤而专注的,似想把这外面的场景刻在脑子里,等回到那个地下室后再拿出来好好回忆。
明明还未离开,他眼里就出现了眷恋。
“如果,你不是三A级omega,也没有被标记。”宁沧烟突然问,“你想做什么?”
“可我就是三A级omega,我也已经被标记了。”纪路舟说,“就算想做什么也做不了,何况我现在也没有想的权力。”
宁沧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固执地发问:“我是说如果。”
毯子下的手蜷了又放,放了又蜷,几番过后他也只能说一句,“可是没有这种如果,宁医生。”
“如果,我是说假如!”宁沧烟激动了起来,声音高了些,脚步也停下了。他握紧了轮椅的把手,任凭纪路舟如何转动都动不了分毫。
纪路舟见挣扎不过也放弃了,但他也没有回答宁沧烟的话。
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所谓的如果不过是一种自我说辞,安慰自己又欺骗自己,简直毫无意义可言。
见他一直不回答,宁沧烟一路上压抑着的烦躁情绪在此刻得到了顶峰,眉头紧锁着,信息素也不自觉地散发出一些。
“我说先生,您能不能讲一下礼貌?!”在栏杆旁的女人单手捂着自己的鼻子,把旁边的小孩儿往后面藏了藏,“公众场合散发信息素有没有功德啊!”
身边的一些人也纷纷捂着鼻子,有些级别的甚至出现了不适的反应。
宁沧烟立马将泄露的信息素收了起来,还没等他开口,就听到纪路舟向那个女人道歉:“十分对不起,抱歉影响到您游玩了,我在这里真诚地向您道歉。”
说着,就挺直了似佝偻着的腰背,向女人鞠了个躬,然后又转头向其他人道歉。
女人有那么片刻愣神,轮椅上的男人破碎感太强,明眼就能看出他现在硬挺着自己,在明媚的阳光下他的皮肤竟有透明的感觉,纤瘦的脖颈好像一掐就能断。明明已到闷热的五月天,可他仍旧穿着高领厚衣裳,看上去就挺热的,但他还是一副畏寒的模样。
由于他看上去太可怜,让人禁不住就起了恻隐之心,想要报警的一些人也就停下了动作。见他态度诚恳的模样,女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纪路舟对众人浅浅地笑了一下。
“带我走吧,宁医生。”纪路舟轻轻地拍了拍轮椅手把上的手,慢慢地说道,“我有点疼了。”
虽然纪路舟说得很慢,也说得很小心,但他不稳的气息还有说完每个字后的轻缓气都落在了宁沧烟的耳朵里。
宁沧烟低头看了眼已经被刺激得肿胀起来的腺体,眼里出现了愧疚之意,抿着唇推着纪路舟往没人的地方走,想到刚刚自己失控的行为,他眼神变得有些晦暗。
纪路舟问:“什么?”
宁沧烟垂着头推着他往前走,将刚刚那句飞速掠过的话重复了遍,“对不起。”
纪路舟怔愣,随后笑着摇了下头,似感慨般说:“宁医生啊。”
“怎么了吗?”宁沧烟看四周没有什么人,便停了下来。
“觉得你有些可爱。”纪路舟虽然看不见宁沧烟的表情,但他能想象得到宁沧烟此时会是什么样子,低头垂眸耳尖还泛着一点儿红,就像犯错了的小孩儿在别扭地道歉。
宁沧烟指尖一颤,心头忽而一热,他看了眼湖面上的阳光,心想:今天的太阳有些大。
可下一秒他的眉头紧皱了起来,他看了眼轮椅上的纪路舟,呼吸有些沉重。
阳光在湖面投下一片金黄的光亮,微风轻轻吹着垂在水面的杨柳,四五结伴的鹅在湖面上惬意地游着,光给它们洁白的羽毛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看着这样的场景,纪路舟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了下来,好像只要看到外面的风景,身上的疼痛就能被忽视掉了。
他看的太投入,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宁沧烟离开了。
“你在看什么?”一个脆生生的女童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纪路舟转过头,就见一个梳着俩个羊角辫,脸圆圆的小女生站在他旁边,眼睛里是满满地好奇。
女孩儿看了眼有些平淡无趣的湖面,歪了歪头,眨了眨大眼睛,煞是可爱,“那里有什么好看的呀?”
“你不怕我吗?”纪路舟反问道。
小女孩儿却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怕你啊,你很好看哦,比我爸爸都好看。”
纪路舟低了低身体,与她凑近了些,指了指连纱巾都包裹不住的红肿腺体。
可没想到小女孩儿却说:“好漂亮的纱巾啊,在阳光下不灵不灵的,我能摸摸看吗?”
纪路舟楞了好几秒,才笑着点头:“好啊。”
他说着就把缠着自己脖子取下来,但小女孩儿却连忙摆手,“不用取下来的,我就摸一下就好,不然我妈妈要说我的。”
纪路舟轻轻低应了声“好。”
“哥哥,你的声音好好听啊。”小女孩儿脸有些红,见纪路舟更凑近了几分就怯生生地去摸了下丝巾,惊叹道:“好滑,好舒服!我妈妈也有一条丝巾,可是她都不让我碰。”
说到后面女孩儿有些委屈地嘟起了嘴,模样煞是可爱。
纪路舟被女孩委屈控诉的模样逗笑了,不自觉地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为什么不让你碰呀?”
小女孩儿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脸上出现了羞意,手指不自在地扯了扯他的衣袖,扭捏道:“哥哥,我叫小舟噢。”
纪路舟手一顿,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不是浅淡的一层,而是厚厚的,从心底里散发出来的笑意,这让躲在不远处的宁沧烟眼睛都有些发直。
不知为何,自己见到面前这个叫“小舟”女孩儿的第一眼时就有一种亲切感,他笑着和她说:“我也叫小舟哦,我们很有缘。”
小女孩眼睛一亮,然后指了指纪路舟被丝巾包裹住的腺体,“哥哥,你那里都坏掉了吗?妈妈的也坏掉了,每次下雨天她可疼了,哥哥你也会疼吗?”
“坏掉了?”纪路舟呢喃着,放在小女孩儿头上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小女孩儿有些失望的,瘪了瘪嘴,然后向他解释道:“爸爸生我之前妈妈的腺体就坏掉了,那个丝巾是妈妈用来裹伤口的。”
“你妈妈是alpha?”纪路舟问。
小女孩儿点点头,“我爸爸是beta,他说我的出现是一个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奇迹,爸爸说我有信息素过敏症,闻不得信息素,所以妈妈不让我碰她的丝巾。”
纪路舟瞳孔猛得一缩,忙不迭地离小女孩儿远了些,慌乱之中手指卡进了轮椅的齿轮里,再拿出来时纤细苍白的手指上已经出现了红血丝。
“呀,哥哥你流血了。”小女孩儿说着就捧起他流血的手指想要查看,但很快就被纪路舟抽走了。
小女孩儿有些委屈,“你为什么要躲我啊?”
“因为哥哥生病了。”纪路舟声音虚弱道,“我控制不了自己的信息素,离你远一些,是因为我怕伤到你呀。”
因为长期的诱发进入发情期,不加节制的索取给予,以及不知道有多少针的催素针打入腺体内,还有被抽取了多次的高浓度的腺□□,已经让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临出门的时候,宁沧烟给他的药不仅是为了减少外界信息素对他的刺激,更是减少自己的信息素外露程度。
虽然药性能很好地减弱他身上的信息素,但他还是怕自己身上的信息素会刺激到小舟。
小舟却说:“我闻不到哥哥的信息素啊,爸爸说了,不能在公共场合随意散发信息素的,这样不礼貌。”
躲在阴影处的宁沧烟无语地扯了扯嘴角。
可纪路舟只是放松了一会儿,眉眼就垂了下去,但又很快恢复了言笑宴宴的模样。
小舟对情绪很敏感,一下子就捕捉到了纪路舟的情绪转变,于是便问道:“怎么了吗,哥哥?”
“没事。”纪路舟垂眸摇了摇头。
他没有事,他只是快死了而已。
药物不能完全减弱他外露的信息素,旁人或许闻不出,但患有信息素过敏症的人对信息素很敏感,但凡一点儿外露的信息素就会诱发病症,所以他刚刚才这么担心小舟。
如今小舟闻不到,就只能说他的身上的信息素已经淡薄到忽略不计了,药物是做不到这一点儿的。也就是说宁沧烟欺骗了自己,出门前吃的那颗药并没有减弱信息素这一功效。
在小舟说出“闻不到”的时候,宁沧烟就明白纪路舟知道了,但看清他嘴角那抹真切的笑后,自己的心还是猛烈地抽搐了下。
这种情况很不对劲,宁沧烟有些想离开,可脚却像是生了根一般扎在原地,视线也紧紧地黏在纪路舟身上,生怕落下他的一点儿变化。
真的太不对了,他不该对纪路舟产生这种情感的羁绊的,他也不该会有心疼,怜惜的情绪。
他是三A级alpha,拥有强信息素,是高阶alpha,他不该对一个三A级的omega产生这种低级的情感,甚至自己会因为一个omega而控制不住信息素。
这样很不对劲。
宁沧烟陷入深深地自我怀疑中,他甚至把信息素高契合度都拿来说服自己,可无论用什么理由,他最后得出的结论都是他似乎喜欢上了纪路舟。
他一个三A级的高级alpha居然喜欢上了一个被标记过的三A级omega。
他想过太过入神,听不清小舟和纪路舟的谈话,只知道视线里的是事物在慢慢地淡化,而嘴角边带着笑意的纪路舟却越来越清晰。
那个在闷热的五月甜仍旧穿着长袖高领厚衣,露出的白皙脖子上围着一条水蓝渐变的丝巾,眼神总透露出悲伤的omega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进入到他的视线里。
那天丝巾丝巾下是他碰过无数次的腺体,是柠檬味的,在夏日里,这种味道与抽象性汽水信息素总能在某个瞬间揪起心尖那块儿肉,让人难以忘怀。
纪路舟可不知道宁沧烟此时的纠结与烦闷,他只知道现在的他是自由的,哪怕是短暂的,他也觉得欢愉。
“小舟。”一道干爽的女声在纪路舟背后响起。
纪路舟的背一下子就僵了,缓缓转过头,看到来人的时候,空气好像在这一瞬间凝滞了,他低声嗫嚅道:“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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