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庄锐给奶奶喝下水，伺候着人躺下。

老人家的头上还围着一圈厚厚的纱布，那是当时晕倒磕到后脑勺出血所致。

这次病倒，让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显出了明显的老态，鬓间白发都呈现灰败之色，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还耷拉了下来。

老太太问起了医药费的事情，她也知道自己一天天地这么住院都是烧钱。

庄锐安慰道:“医保会报销的，没事。我同学在医院有关系，您调理好身体，给心脏重新搭下桥就能回家。”

医保是能报销一部分医药费，可即便这样，还要七八万。而且要走医保报销还得一段时间。这话他当然不敢跟奶奶透露。

不仅如此，因为这病，庄锐甚至十万分不敢向奶奶追问爸爸的下落，就怕让老人家情绪激动再有个万一。

那么一个畜生！

什么时候他能把这畜生告上法庭，让这畜生去坐牢！

可奶奶不提。

他也只好佯装无事发生。两祖孙就这么互相装着糊涂。

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庄锐看了眼来电人，有些疲惫地接下了电话，一边走出了病房。

医院的病房，就像大学的宿舍和酒店一样，两边都是病房，中间一条仿佛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伴随着两边病房和头顶上那盏灯，大青虫似的一截一截的，复制黏贴蔓延过去。

灯光极力营造着地板和四处的光洁，病房里咳嗽和说话的声音交织，医生护士步伐匆匆。

尽管两边病房里都各有或南或北一面的大窗保证足够的采光，但也正是这结构让狭长又呱噪的走廊令人格外心烦意乱。

庄锐看了一眼奶奶的病房门口，又快走了几步，在导诊处附近发现了座椅。

王浩洋的声音从手机另一端传来，不再如之前那般客气，语气随意了许多：“庄庄儿，干嘛呢？”

“稍等。”

庄锐用手机从自动贩卖机里刷码买了罐可乐，“嗤”地一声打开了，然后在旁边座椅上一坐，舒坦地饮了一口。

他重新拿起手机喂了一声：“啊，在医院看护我奶奶呢，有什么事吗？”

“看你话说的，没事难道我就不能打电话了吗？”王浩洋佯装出生气和亲近的口吻来，“你就没想过我吗？没良心。用完就把我扔了。”

“我想你干什么，我这会儿天天就顾着我奶奶啊，”庄锐强笑道。

自从他欠了王浩洋的人情以后，王浩洋对他说话就经常很不客气到让他接不下话来。总是带着追求者的暧昧，甚至说一些油腻得让他恶心的话。

比如这句“用完就把我扔了”甚至还是优化了以后的句子，上一次是说的“拔吊无情”

王浩洋第一次请他晚上看电影，庄锐加班拒绝了。

而等对方第二次被拒绝后，就有了些恼意，但又要坚持显示自以为是的幽默：“庄庄儿，我可帮你了个大忙，你这拔吊无情了啊。什么意思嘛。”

庄锐便干脆提出了周日的时候一起吃饭，他请客。

王浩洋高兴地答应了，后来的聊天里，庄锐假作不经意地表示了下对其某些用词的不喜。这才稍微好了些。

庄锐应付得疲乏吃力，但也知道这就是欠追求者人情的后果，尤其这个追求者还并不绅士。

“你奶奶状况还好吧？”此刻王浩洋还算有点基本情商地问了一句。

庄锐把随意张望的目光收了回来，提起了点精神，让自己声音听起来高兴了点：“看起来比昨天的精神好一点，过两天做个检查，能做手术就最好了。”

“哦，这样，那挺好的，你把你奶奶照顾得挺好。”

庄锐见王浩洋避开了他想问的事，干脆单刀直入：“你舅舅那边有说哪位专家在这方面比较厉害吗？”

电话那头的王浩洋挠了挠头。

他当初没想到居然能有机会帮上自己高中的男神，激动得当天就找了舅舅，让舅舅说情找个好大夫。

结果舅舅详细问了庄锐的家境身世后，很不客气地说：“随便给他找个医生了不就得了，他也应该知道名气大的专家难请。”

“哪有那么大的面子，还没嫁给你呢。这种没什么好处的事情你答应人家做什么？”

王浩洋不知道怎么把舅舅没打算帮忙这事告诉庄锐。当初他满口答应，结果现在竟然办不到。

不过，既然说不出口，就干脆不说，到时候出了状况再找借口。

再说了，等把人泡成自家人，成了自己老婆，舅舅肯定帮的。

确实，没好处的事情谁会帮你？

庄锐自己也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这个，我舅舅在参详了，”王浩洋带着毫不遮掩的拿捏腔调，“你没忘了明天的约会吧？到时候我具体跟你说。”

“什么‘约会’啊，看你给说的，”庄锐笑着纠正道，“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在‘酒过巷’啊。”

他应付了王浩洋几句便匆匆挂了电话，狠狠灌了一大口可乐。

刚跟借了钱的温衍吃了饭，明天又要去赴王浩洋的饭局。

虽然他很不情愿这么想，但是从外人角度来看，他看起来就是个利用自己色相套钱套关系的人。

荒诞感和悲哀自心底油然而生。

温衍拎着可乐回了病房，开始阅览工作上的未读消息，耐下性子一条条认真回复着。

明天会好的。

接下来都会好的。

事情最终都能得到解决。

他不断在心底向自己重复承诺。

第二天中午，庄锐依旧是早了二十分钟到了提前预约的餐厅。

坐在预定的座位上，托着腮看来往的客人。

这家餐厅十分热门，饭点正是人声鼎沸，若不是预约，根本不指望能有空桌面。

菜品的喷香味在空气中游走，从每个人的鼻间溜过。

王浩洋是十二点过五分到达的餐厅，他嘴上笑着说抱歉抱歉，迟到了五分钟。

庄锐站起来迎接：“哪里哪里，这不就十二点嘛。”

看得出王浩洋也是精心打扮来的，只是审美倒是一般，polo衫的版型把他小肚子突出来了。

头发上还打了定型水，搞了个三七分的小分头发型，但是那定型水打得让刘海看起来有种仿佛一个多星期没洗一般的油腻湿润感。

人一走近，就闻到一股子和他不太搭的冷调香水味儿。

王浩洋兴奋得朝庄锐张开双手想来个拥抱。

庄锐急忙满脸笑容地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强行打断了对方拥抱姿势的前摇：“好久不见！”

我靠，对方居然还是汗手体质，有些肥厚的手心里潮乎乎的。

庄锐不由庆幸这家伙平日估计也是个不锻炼的，而且也是个beta。

王浩洋被庄锐死死握住了双手不得挣脱，，只好从顺如流地同其握完手，然后入了座。

“你，你风采依旧啊，哈哈哈，”他激动地紧紧盯着庄锐，眼神灼热，嘴里赞美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扔，“不不不，应该说，越来越帅了。十几岁有十几岁的味道，二十几岁又有二十几岁时候的魅力。今天你这身打扮得，我觉得omega里都没几个有你好看。”

五一假期时的高中聚会上，他再次见到庄锐，就被男神不见垂败、愈发魅力四射的神颜再次击中心扉。

那叫一个重温初恋心动。

只是当时顾忌庄锐有男友，而且对方还是常昱麒。

庄锐客气了几句，便低下头拿起菜单开始点菜：“浩洋同学爱吃些什么啊？”

谁知道对方自来熟地开口就提议，“庄庄你喝酒吗？我点两瓶……”

“庄儿？”

熟悉又刺心的声音传来，庄锐抬眼看去，就见有段时间没见的常昱麒居然也来了这家餐厅。

大概是聚餐，常昱麒身边还有好几个同伴。

常对自己同伴摆了摆手解释了几句，就向他们这桌走过来。

庄锐和王浩洋都没站起来，两人同时露出了明显不欢迎对方的态度。

但是常昱麒见了庄锐，哪里管得了这么多。

他眼睛往坐在庄锐对面的王浩洋上下扫了一眼，屈尊打了个招呼：“王先生？你跟庄儿也认识？”

“自然认识，我跟庄庄是老同学了，”王浩洋瞥了眼庄锐一脸漠然的表情，颇有几分得意地回道。

这就是与优秀的对象交往的骄傲。

前任尽管条件如此优越，可是心爱之人却能被他俘获。

就这一点，他已经赢过这人太多。哼哼。

常昱麒见庄锐对自己视若无睹，厚着脸皮继续说道：“庄儿我听说你奶奶病了？”

他嘲笑道：“不会是为了这事儿找了王浩洋吧？你怎么不找我帮忙？王浩洋能帮上你什么忙？”

王浩洋咬牙瞪他：“找我怎么了？常昱麒你有什么好拽的？庄儿没找你，找我是信得过我，你嫉妒坏了吧？”

“嫉妒你五百来分考了个二本医科，毕业托关系去当了药代吗？还是嫉妒你舅舅吴正祥医术不精误诊差点害死人，过年的时候还在打官司？”常昱麒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没想到常昱麒对自己的情况八卦也有了解，王浩洋又羞又恼，脸涨得通红，额头的青筋都微微显露，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关你什么事？！谁没有出差错的时候？”

谈恋爱的时候，对方句句嘲讽，庄锐只当在撒娇。

可爱意荡然无存之后，那每个字里透露出来的傲慢都让他只觉对方的嘴脸看着无比愚蠢丑陋。

庄锐丝毫没给前男友面子，冷眼看着对方，开口道：“你想找王浩洋的茬，别跟个小孩子一样，拿高考分数说事。”

“哦，忘了，你还没毕业，是个学生，”庄锐微微一笑。

轻蔑仿佛杀人无形的杀手以冰凉的薄刃在脖颈处一划而过。

常昱麒咬牙看着昔日爱人，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与痛苦。

被庄锐开口维护的王浩洋看见常昱麒这副模样更是暗喜得情绪都流露到脸上来了，简直眉飞色舞，和电视上那些小人得志的角色一个模样。

他现在确实是靠着舅舅走关系在一家医疗公司做药代，因为人也算在这个行业里，没少从舅舅和其他医生那里听过几耳朵常昱麒的事。

——作为医学世家里出来的Alpha孩子，常昱麒人长得帅，脑子好，年年奖学金，现在在top3的医学院读博，已经发表过sci了。

成年人版本的别人家孩子。

王浩洋望着和自己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庄锐，心里别提多甜蜜。

不愧是自己喜欢的人。

王浩洋想，自己果然不是一厢情愿。

仔细衡量一下，庄锐当初考那么高的分数，现在不也干着一个月几千块的工作？还要求到自己头上来。也没什么了不起。

至于自己，有人脉，工作薪资不低，长得也算是有点小帅气，确实值得喜欢。

常昱麒很是受伤，但是没有服输，尤其看到王浩洋那副嘴脸。

他愣是梗着脖子对庄锐继续揭这人的短，嘲讽道：“不说高考分数的事情，那可有太多别的事情可说了。”

他很自然地在他们桌子旁拖了张椅子优雅坐下：“比如跟你们公司兰先生？省医院的徐护士？还是之前跟你舅舅一起在天使俱乐部pc……”

“你闭嘴！”王浩洋噌地站起来怒吼道，“你这是污蔑！”

周围一下子静下来，目光集聚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看到他脸色极为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