泛着寒光的剑锋映出来人的倒影,他用黑布掩面,通身玄色,分明是有备而来。
剑锋逼近皮肉,陆远生喉间一紧,道:“什么……图案?”
那人笑了一下,带着轻蔑的味道。
“到了此时,还同某装聋作哑。不知候府二姑娘刚回长安,能不能看见长安的春天。”
**裸的威胁。
陆远生额上沁出冷汗,在心里呼叫系统。
“你没有说过贺行之是这么危险的人啊?”
系统低低道:“想起来了,这图案是贺行之母妃曾经爱用的,他一定是怀疑你了。”
此时再论也没有意义,她只好咽了咽口水,先稳住贺行之:“你既知道我是安信候府的二姑娘,便一定知道我亦是如今满城里传的景王的未婚妻。若我死得不明不白,宫里定会派人来查个清楚。”
“哦?”贺行之的剑收了收。陆远生刚松了一口气,想往后退,他却又立即执剑抵了上来,但凡她再上前一寸,必会皮开肉绽。
他语气带笑,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那又如何。”
陆远生心如擂鼓。此人天不怕地不怕,放在现代肯定是妥妥的校霸坏学生,他才不会像贺少敛一样顾虑良多。
即使后果严重,于他而言,也不过是关禁闭,最多受个几日的刑,再赔上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
今日在他剑下的即便是陆婉凝他也不会手下留情,何况是她?
陆远生只有一条命,不能交代在非主角的人手里。如果任务失败,后果会很严重,系统也没法护她,说不定会魂飞魄散的。
思及此处,她一咬牙,一闭眼,泪扑簌簌落下,脖子往前一送——
血缓缓渗出,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腥味,脖颈处火辣辣的疼。冷风一吹,不知是烧起来,还是凝固了。
贺行之没想到她会将自己的脖子送上剑刃,拧眉后撤半步,就看见眼前的女子泪与血齐下,哀怨婉转,好不可怜:
“你……你就是允中吧?”
贺行之怔住片刻,把剑重新摆在她的脖颈,嗓音冰冷:“说下去。”
“我……我在荆州生活过六年,遇见过一个很漂亮的阿姊。那时候庙里清苦,师父又病得厉害,若不是她,我定是不知道怎么熬过去那个冬天的……
“阿姊同我在庙里一起住了几天,告诉了我这个图案,说若是以后有缘再会,能够凭图案认出我来。
“阿姊说她有个孩子,同我一般大,表字允中的,生得十分好看。我当初问她能不能带我见见,她说他在很远的地方,若是有缘,自会见到的。”
陆远生泪盈于睫,脸庞濡湿,一副肝肠寸断的模样:“我被接回长安,阿耶阿娘俱待我如大姐姐一般无二,可终究想念荆州,于是便想起故人。你……你是不是允中?”
贺行之轻哂一声,“陆娘子未免太异想天开。长安离荆州路途遥远,你与那位阿姊又是多年未见,怎么见了某,就认定某是故人之子?”
陆远生轻轻柔柔道:“阿姊说了,允中自小在长安生活,生得十分好看,左眼下有一颗小痣。你……你生得很好看。”
贺行之拿剑的手似乎往回撤了一点。陆远生眼睛一亮,再接再厉:“阿姊在荆州时曾与我一道修习,她是极相信缘分天定的。我信阿姊,也能感觉到你并非对我有恶意,你既知道这图案,必是也知道阿姊!她如何了?”
她在心里默默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揭你伤疤的,为了保住这条小命只好胡说八道穷追猛打了,对不起,快把刀放下来!
她预料得不错。贺行之看着她充满期待的双眸,慢慢将剑从她脖子上放下,原本只有凉意的声音掺了点悲伤的意味:
“她死了。”
这陆远生当然知道。系统跟她说过,贺行之命运悲惨,母妃死得蹊跷惨烈,给他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贺行之的母妃当年游历的确路过荆州,也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贺行之不曾参与,陆远生才敢大胆地胡编乱造。
他在以前,就并不是个受母亲疼爱的孩子。所以,才会难以掌握她的行踪。
陆远生的脸色霎时变得煞白无比,后退半步,踉跄不稳,还是扶住贺行之的手臂才勉强站住。
“怎……怎么可能?”她的声音凄凉悲哀,“阿姊年岁并不大,身体也康健得很,她说待我去了长安要去寻她,还嘱托我千万不要忘记,我们还要一起修习……”
一串珍珠般的泪恰到好处地掉下。情到深处,陆远生连站也站不住,又不敢放声哭泣,只好把呜咽不断吞入喉中,面无血色,瞧起来可怜极了。
贺行之一顿,叹了口气,道:“天命如此。……节哀。”
陆远生一面拭泪,一面在心里觉得倒反天罡。
分明是他的母亲去世,却要来安慰她这个用尽毕生演技装痛哭流涕的骗子。
“那你……你究竟是不是允中?”为了转移注意力和保护那点岌岌可危的良心,陆远生迅速转移话题。
贺行之收剑入鞘,“陆娘子,当年荆州有你相伴,她很高兴。但前尘往事不必挂怀,就当作黄粱一梦罢。”
说这话时,他的嗓音又恢复成最初的冷漠,仿佛悲伤从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
“天色很晚了,长安的宵禁比荆州严得多。陆娘子既知道她的去处,也就不要费心再寻了,还是速速回府去,侯爷该担心了。”
经典的不正面回答问题和躲藏推拒。不过陆远生不在乎这个,若是贺行之当真应下了允中,她还要装作悲痛而欣喜的样子与他相认,表演又得更加细腻。
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21世纪现代女青年,最多看了些狗血电视剧,装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不能再提高标准。
“好……”
陆远生装作悲痛欲绝的模样,重新戴好帷帽,灵活地把环佩又系在自己腰间,冲贺行之柔弱地福了福身,便消失在夜色中。
“……”
看着那个方才还哭得肝肠寸断、剑一放下立即便逃走的背影,男人面无表情地摘下面罩,周身渐渐泛出寒意。
但她若是所说为假,为何又知道他的表字?
这字非他正式表字,知晓的人很少。母妃去世后,长安城中更是无人知道了。
她又从何得知?
难道真如她所说,母妃去荆州时与她相遇,有过一段救命之恩?
他走向雪地里那个刚画好没多久的图案。那上面因为她刚才慌张地去取环佩,已经被踢乱了。
鱼摆尾,龙抬头,双目回……
月光明亮,白茫茫一片亮得刺目。
贺行之看着被自己补充完整的图案,抽出长剑,轻轻一扫。
雪落无声,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
“吓死我了……”陆远生对镜细细查看自己的伤口,一颗心还在扑通扑通狂跳:“要不是你之前说过他有个不为人知的表字允中,我今儿怕是要交代在他手上。”
不过还好他讲情义,说放就放。不然刀剑无眼,她只是稍微蹭了一下就流了这么多血,要是他想杀她,轻而易举。
系统淡淡的声音竟也听出一丝着急:“还不快去找点药抹了,我现在没办法给你兑换药品。”
陆远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这点伤口,只是破了点皮,看着吓人。现在他们都睡了,我还是偷偷潜回来的,要不是阿莺那丫头偷懒,我连回都回不来。”
夜色静谧,此刻去翻箱倒柜地找药的确不妥。
系统自责道:“我会早日修复完成的。”
陆远生洗干净血迹,轻轻“嘶”了一声,笑起来:“又不怪你。你跟我这么久,这点小伤算什么?”
以往的世界里,何止破皮伤口,若是不幸轮到了一个农户女的身份还有个弟弟,挨饿挨打是家常便饭。
系统安静了一会儿,幽幽道:“今日靠近他时,我有感应。可惜准确度太低,还是只能判断他和主角有关。”
陆远生摇摇头:“他太危险了,远比表面上看起来危险得多。现在他还以为我不知道他的身份就是翊王,我一见着他就得开始演戏。”
系统:“他是导演。”
陆远生:“……你有的时候冷幽默真的冷我一大跳。”
陆远生叹了口气:“他可是我以后丈夫的哥哥。贺少敛一向和贺行之的关系最好了,我要摸清楚贺少敛,一定绕不开贺行之的。”
月光遥遥照入窗棂,屋内锦被华贵柔软。她把手轻轻放在伤口旁,能明显感受到脉搏在跳动。
她还活着。
不管怎么样,不管在荆州还是长安,不管面对的是僧人老者还是王侯将相。
她都要活下去,找到主角,完成属于她自己的任务。
她要保住她自己的命。她想活下去,比任何人都想。
阿莺虽然做事笨拙了些,调香却是一把好手。陆远生屋内的香是她调好的,轻柔而不呛鼻,温和淡然,却无处不在。
她渐渐在这香中闭上眼睛,现代古代交织穿插着在眼前闪过,又变得模糊不清。意识倾陷的最后一刻,喃喃自语:
“贺……行之……”
“棒棒糖五块三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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