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光大亮。
阿莺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来:“姑娘醒了么?昨儿姑娘让我去送茶点,绣玉姐姐看到了,便让我拿了枣泥云霜糕来呢。”
绣玉是陆婉凝的贴身丫头,从小便带在身边的,倒是比她这个妹妹还亲。
阿莺这话说得有些心虚的意味。陆远生笑了笑,说:“昨儿我睡得太早了,竟没撑到你回院子,替我谢过大姐姐。”
阿莺喜出望外地“诶”了一声,转头离开了。
这丫头想必是玩得忘了时间。陆远生衷心感谢夫人给她选了个这么好糊弄的丫头,如果像绣玉那样事事亲力亲为,岂不是被绑住了手脚?
净面穿衣陆远生一向是不叫人伺候的,院里的丫头婆子们也都知道这新姑娘的规矩,只当她有自己的习惯。
慢悠悠拢好最后一件衣裳,陆远生才终于想起来阿莺说了什么。
——枣泥云霜糕。
古人的吃食并不贫瘠,像候府这样的高门贵族,更是精致得无以复加。
像她打发时间做的三两支棒棒糖,也不过是占着古人没见过——也许见过,没见过这么丑的。
陆婉凝让她多做一些预备着,肯定是还要去拜访公主的。
昨天晚上与贺行之那番对话,不知他是作何感想,信是没信。他可是贺少敛最信任的哥哥,要是他在贺少敛面前说上两句她的坏话,到手的鸭子飞了也未可知。
陆远生盯着枣泥云霜糕沉思片刻,又看了看那堆食材,在脑内呼叫系统。
“调一个不开火蛋糕教程。”
“你是说,这是你要赠景王殿下的?”陆婉凝皱着眉,问:“哪里有你这样的姑娘家?你们的婚事并没有定下来,若是上赶着送礼去,岂不是太……太……”
她的脸上泛起一层薄红,仿佛提起这种事情都会让她感到不好意思。
陆远生在心中感慨不愧是大家闺秀,礼数周到又注重名声。
可是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是保命最重要,稳不住贺行之,她晚上都睡不着觉。
陆婉凝见她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急得还想劝,被她一口蛋糕塞进嘴里,两眼瞪圆,细细地嚼起来。
陆远生笑嘻嘻地看她的表情变化,问:“味道如何?我师父教我的,慕斯蛋糕。”
师父嘛,自然是系统ai工具。天远地远的,他们也无处可查。
候府糕点那么多,小厨房每每做了新花样都要先送给陆婉凝尝一尝,却鲜少有能够抓住她的眼球的。现下这慕斯蛋糕虽然外形不如荷花酥一类的糕点那般精致,却意外的顺滑香甜,她舔舔唇角,道:“好吃。”
陆远生松了口气,得到这位的认可,看来功夫终于过了关。
“可……”陆婉凝犹豫道:“自来没有这样的说法,待嫁女子竟主动赠礼予郎君的。”
陆远生拍拍她的肩,说了句十分有哲理的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在陆婉凝还在愣神之际,她已开始将计划和盘托出:“我们并非要直接赠予景王翊王的,公主不是在吗?我做了给公主送去,景王和翊王总去看望公主,不信一次也碰不上。碰上了,便顺便赠他,还能拉近关系呢。”
最后一句话让陆婉凝意志摇晃起来,她的声音变得极低:“翊王……会喜欢什么?”
已经在想送贺行之什么礼物了啊。陆远生有点心疼她,贺行之这个老狐狸可比贺少敛难对付多了,送什么都不一定看得上眼。
却不想她过了片刻,便自言自语道:“翊王殿下的传闻许多,却不曾有确切的消息道他喜欢什么。如此还是稳妥些,去拿幅字画好了。”
决定得真快。陆远生不得不承认,陆婉凝是个有主意的人。
公主常日里不是跟着女师学习诗词文章,就是跟着嬷嬷学女红,她又孩子心性,生**玩,所以很喜欢叫陆婉凝进宫。
只有陆婉凝进宫的时候,她能被批准多玩一会儿,毕竟宫里头也不能失了公主的气度。好在陆婉凝素来有才女之名,与这样的人相交,女师也放心。
但如今加了个陆远生,境况就又大不一样了。公主遣人来请,一来便是一双,这二姑娘不知底细,也不知会不会教坏了公主。
陆远生就是顶着这样的眼神跟在陆婉凝身后第二次踏入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的。
她手中提着食盒,娴静低调,说话轻声细语,女师瞧了,也便放下心来,道:“公主有客,今日就到这里吧。”
公主求之不得,满面春风地送走了女师,立即兴冲冲地回来:“幼妙姐姐,你这几日没来,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陆婉凝笑了笑,却没有像上次那样自顾自与她聊起来,而是指了指陆远生,道:“幼妙与妹妹也很想念公主呢。”
公主这才正眼看了陆远生一眼,后者正笑眯眯地看着她的方向。见她转过来,便露出一个明艳灿烂的笑,漂亮得几乎晃了眼。
公主不得不承认,陆远生的确生得一副好相貌。而且,虽然总是一副端庄自持的模样,却怎么看都有一股难驯的朝气,同这整个皇城都格格不入。
她眨眨眼,“哼”了一声,终于开口:“你手里的盒子是什么?”
陆远生弯起唇角,上前两步,道:“怜弥拙手素心,不如姐姐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唯有这糕点上略通一二。这慕斯蛋糕是怜弥在荆州时一位游历的大师所教,长安中或许没有的,公主要不要尝一尝?”
公主听到“慕斯蛋糕”这四个字的时候眼已亮了起来,又听见长安城中都没有,更是掩不住眼底的喜色。但为了保持矜持,她嗽了一声,“你做的真能吃么?我才不吃,还是莲儿替我试试吧。”
名唤莲儿的宫女便上前来,福了一福,将陆远生食盒中最上层的糕点铺出来。
糕点四四方方,无甚特别,正中放了块糖渍嘉庆子,算不得多么漂亮。
莲儿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她是自小跟着公主的,圣人宠爱公主,吃穿用度一并都是最为金贵,平日里吃不了的点心常常赏了她们这些下人,故而养得嘴愈发刁起来。
这候府二姑娘亲手做的,形貌如此草率,也不知究竟能否入口。
但公主有命,底下人是连眉头都不能皱一皱的。莲儿按往常一般想拿起糕点,却被陆远生摁住,道:“蛋糕要切来吃才好,可有小刀没有?”
莲儿当即就想训斥她大胆,竟敢问公主的住所有无刀剑这种锐器,但话未出口,公主便兴致盎然地挥挥手:“去,取来。”
另有宫女忙忙地去了,莲儿心焦,低声唤道:“公主……”
公主看了陆远生一眼,“我倒要看看她要做什么。”
那领了命的宫女急急出了殿,正想着去何处寻一把刀来才合公主的意,一时不妨,竟撞到了一人身上,顿时头晕目眩,蹲下地去。
再抬起头时,对上了一双平淡无波的眼睛。偏那眉眼精致又英气,虽则口鼻是用面具掩住的,但通身贵气,轻轻一垂眼,便唬得那宫女跪地:“见过大人,奴婢不慎冲撞了大人,还望大人宽恕!”
半晌头顶都没有动静。宫女一颗心悬在嗓子眼,正欲悄悄地抬头瞧一眼,却听到一声极轻的笑,漫不经心。
“你起来罢。”又是一个嗓音,温润如玉。
宫女连忙谢恩,抬头看时,却是景王殿下一脸和煦地看着她,身旁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懒散站着,眼中流露出调侃的意味来。
这一下惊得不轻,复又跪下去,“见过景王殿下!”
贺少敛的声音仍然是温和的,带着淡淡的无奈,“说了起来,起来便是。你是哪个宫里的?去做什么?”
宫女仍然伏首回道:“回殿下的话,奴婢是公主宫中的,候府大姑娘和二姑娘来了,差奴婢去拿刀呢。”
“刀?”面具男子又笑了一声,“陆二娘子的主意?”
宫女拿不准他是哪位大人,可以他在景王身边仍然散漫、不拘礼数的模样,想必是位贵客。于是以十分恭敬的态度答道:“正是二姑娘的主意,她亲手做了糕点,说是要使刀切了才好吃。”
如今满长安里都在传这位二姑娘是景王未过门的妻子,在景王面前提到陆二姑娘,便得慎重又慎重。宫女想着刚才说的话里有没有什么不妥,眼前却突然一亮。
再一细看,是柄匕首,亮得晃眼。刀柄处镶了几颗宝石,虽并不花哨,却一眼便知是贵人的东西。
“拿去,给她用。”
贺少敛眸中闪过微微讶异,但立即也点了头:“快去复命吧,别在我们这耽搁久了,公主该等急了。”
宫女便叩了头领了匕首,忙忙地回去了,也不敢再多问。宫中多说多错,但景王做事总是错不了的,又不是那翊王,喜怒难辨。
正被人在心底蛐蛐的翊王单手摘下面具,语气里泛起一丝调侃:“你倒是有个有意思的未婚妻。”
贺少敛叹了口气,道:“阿兄做事也谨慎些。今日非要扮侍从也就罢了,这副样子,也……”也并无一点侍从的模样。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来,只是问:“阿兄为何要把匕首给那陆二姑娘?”
贺行之面不改色。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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