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桂花

陆远生被吓了一跳,眼看跑是跑不脱了,于是便攒出一个最温柔的笑,回头一看……

“怎么是你?”

陆远生看着换了一身正经侍从衣裳的贺行之,一时间温柔的笑僵在脸上。

贺行之看着她这副反应,倒是饶有兴味地回复:“为何不能是我?”

幸而这时候陆远生的脑子转得还算快,想起来这样的贺行之在她面前应该是一个随便谁家的侍从,便闭了闭眼,将里面的惊诧与熟悉眨出去,酝酿好了,再开口道:“你又在宫里乱晃,上次我才叮嘱过你,怎么这回又遇见?”

贺行之很明显想起来上次被她一把塞进假山的事情,眸中掠过一丝玩味,说的话却罕见的谦虚起来,虽然语气仍然拽得二五八万:“多谢姑娘。若不是姑娘那一藏,某险些就遭难了。”

陆远生被勾起兴趣:“怎么回事?”

贺行之淡淡道:“有了姑娘那一藏,某当场就遭难了。”

陆远生:“……”

这是在说她手劲儿大,把他塞进去根本不把他当人?陆远生心虚地摸了摸鼻头,心想其时那么紧急的状况她临场发挥的已经不错了,回到现代说不定能吃上娱乐圈这碗饭。

“那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十分生硬地转换了话题,并且用的语气也是实打实的蛮横。

毕竟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侍从,既然他好好的王爷不当要当侍从,就别怪她对他不客气。本来面对着他们这些人要装着多么温柔体贴的语气就已经够烦了,遇见他还必须得费心思想一想这到底对应的是他的哪个角色。

陆远生先前因为怜悯生出的一点怜爱之情消失殆尽,又渐渐浮上一层可以随意对待贺行之的得意来,在心里预备对他狠狠地蹂躏……

系统适时地出声:“你真变态。”

陆远生“啧”了一声,在心里道:“这不能够叫做变态,你懂不懂什么叫机会来了就要好好把握?”

他是大人的时候不能拿他怎么样,刺客亦不能拿他怎么样,王爷更是想都不要想。但是此刻他只是个侍从,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是陆远生的真理。

贺行之看模样似是好好地思考了一番,然后道:“我跟别人来的。”

“别人是谁?”

“带我来的人。”

“……”陆远生无意再跟他说废话,一语扎破:“那就是你主子呗。”

贺行之没答,像是默认了。

陆远生兴致勃勃道:“你主子也是宫里的人,那为什么你那次在街上穿成那副模样?你不说你主子是谁,是不是因为是宫里的哪个娘娘?”

她本意是想为难为难他,让他好好思考一下要怎么圆这个漏洞百出的谎。没想到他竟仔细想了想,直接道:“不是,是翊王。”

陆远生心下颇有些惊讶他直接说了出来,但又觉得合理,同时也觉得这贺行之脑子转得挺快。

这么一说,既不用圆谎,也不必解释之前各种怪异的行为,因为翊王就是长安顶怪异的人,他家的侍从,干出什么事情来都是不足为奇的。

陆远生还在想要说什么才能再次为难他,贺行之却蓦地开口:

“你怎么知道翊王不吃嘉庆子?”

陆远生顺口答道:“这有什么,你瞧他几时吃过?”

话毕立即觉察不对,抿了抿嘴唇,又补充道:“我爱吃嘉庆子,所以总是观察旁人,听说翊王殿下也爱吃,故而上次会面仔细看了看,发现他并没有吃,反而是公主他们吃的多些。今日我做慕斯送来,公主不吃,嘉庆子的又只剩最后一块,所以我留了给自己。”

做完这番十分难以令人信服的补充,她心里有些冒火,这人趁她不注意套她的话,可恨的是她他爷爷的还真上了他的当。于是摆足了架子,呵道:

“你倒是关心你主子,怎么关心到我头上来,你又怎么知道我知不知道?再说,我知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你不如去找景王问问,不然他总是送嘉庆子给你主子,还不如送给我。而且,在宫里你不紧跟着你主子,又到处乱晃,你主子在哪里去了?”

行云流水地吐出这番谴责,陆远生觉得舒服多了,而且丢了个他回答不了的问题,她觉得自己吵架的功力真是进步了,于是心情稍微好转起来。

却不料贺行之停顿半晌,幽幽道:“他去哪里了,重要么?”

陆远生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他是忘记了他扮演的角色吗,怎么能这么说话?

贺行之又续了后半句:“于你而言。”

陆远生喉咙里的“当然重要啊你是侍从就应该围着你主子转啊”卡住,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缓了缓,终于想起来自己如今压他一头,他往常是怎样的莫名其妙不讲道理,她也要好好学习才行,于是高高在上道:“这是你一个侍从应该问的问题么?你见了我,一没见礼,二出言无状,该罚吧?”

自然她也不敢真的罚他,只是说出来过过嘴瘾。只是看这张脸看久了,无法代入他是侍从的角色,总是不自觉地跳脱出来认为他是翊王,看来要进娱乐圈还要多加打磨。

贺行之听了她的话,又掀起眼皮,细细地打量着她装作傲气凌人的表情,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来。

陆远生心里有些虚,但面上仍然是一副被惹怒的世家姑娘姿态,她观察了公主那么久可不是白观察的。

贺行之突然行近几步,离她几乎一步之遥,吓得陆远生险些破功,忙忙后退了几步,耳边心跳的声音咚咚咚的响,似乎还有一声细微的“嘶”声。

陆远生这次是真心实意地呵斥:“你做什么?!”

贺行之嘴角那个微不可查的笑扩了些,向她随意地行了个礼,声音低低的,却听起来多了几分郑重。

“多谢。”

陆远生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融入雪色。面前的梅花落下一瓣,好像他根本没存在过,只有面上的温度和心脏的跳动证明他刚才的的确确站在她面前。

她抚了一下心口,觉得很奇怪很荒谬,他在她面前到底扮演的是什么角色?一个漏洞百出的侍从竟敢这样接近她,就算他是王爷也很失礼。

雪还在下,宫里仍然是繁复绮丽,梅花旁逸斜出。

更奇怪、更荒谬的是,她没有因此感到愤怒。他走了半刻,她仍能想起他靠近时那一刻淡淡的檀香,另外,他随意行的那个礼,其实很标准。

陆远生站了一会儿,摸了摸领上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狐毛,也转身走了。

回到公主宫殿,一干人已收了画,慕斯少了几块,她一眼看见公主嘴角的糖渍。

陆远生当然不会说,点明了说不定小公主会恼羞成怒的。

见着她回来,贺少敛摆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陆娘子回来了。某方才还在说,你去了这样久,许是迷路了。”

听到“迷路”,陆婉凝明显怔了一下,看了一眼陆远生,又低下头去。

陆远生看了看略显心虚的陆婉凝,又看了看想表现得满不在乎的公主,心里想笑得很,对着贺少敛又只得温柔和煦:“劳殿下费心。妾只是瞧着外头的红梅开得甚好,不禁多看了两眼。”

贺少敛笑道:“陆娘子也爱梅?梅兰竹菊,陆娘子可是都喜爱?”

陆远生知道他这是在说自己上次绣的帕子上不绣花而绣竹。按理来说,她此刻应当回答“它们节气甚高妾自然是都喜爱的”,但不知为何,眼前闪过贺行之漫不经心的表情,她竟鬼使神差道:

“其实更爱桂花。”

贺少敛没料到她会这么回答,略怔了一下,问道:“为何?”

陆远生眨了眨眼,总之此刻再补救也来不及,突然很想破罐子破摔地说下去:“我小的时候,住的地方有很多桂花树,一到秋天,桂花开得很盛。那时候小孩多,我是他们的老大,指挥他们摘桂花,要么做成香水,要么带回家做桂花年糕,或者干脆就面对面撒着玩。”

她吸了吸鼻子,低着头道:“其实真的很香的。”

公主本装作不在意她,此刻却听得觉得很新鲜,一时抛开了对立的身份,问道:“香水是什么?香囊么?桂花糕宫里倒是有的,你也会做?”

陆远生看着公主亮晶晶的眼睛,一时也不觉得讨厌了,心胸简直宽广起来,大概是人想家时就无暇顾及其他,又觉得没必要和小孩计较的缘故。

不过这么一来,她费尽心思塑造的爱竹高雅人设就塌了大半,好不容易问系统积分兑换的吸引力也用完了。她有一点忐忑,贺少敛要是这个时候退婚,她就只好另想他法接近他了。

贺少敛的声音却响起来,仍是温和的,似乎还隐隐含笑:“听说陆娘子幼时曾住在荆州?方才所描述的,是在荆州罢?”

陆远生含糊地“唔”了一声,“算吧。”

贺少敛温声道:“陆娘子年少离家,却有这样的魄力,某很佩服。”

陆远生乍一听到魄力这个词,有点懵。再一想来,他大概是觉得自己小时候被家里人丢到那么远的地方还能自娱自乐,没有嫌弃荆州的苦寒也不羡慕长安的繁华,很有魄力吧。

这委实是好大一桩误解。不过,陆远生也没那么傻,既然他自己把她说的话对上了他的喜好,并且还因为这对她或许会产生一些怜悯之心,那就应该趁热打铁,好好利用才是。

就这么误解下去,直到大婚后,替他死去好了。

这次离开,是贺少敛亲自送到宫门,为了她阿兄,公主也缠着一路跟上来,颇为热闹。

陆远生和陆婉凝登上马车,远看茫茫的雪色,两个繁复的宫廷人物渐渐远成两个小点。

马车颠簸。陆婉凝半阖着眸,似乎不想开口说话。

陆远生的头挨着帘子,帘子厚实,她悄悄掀开一点点,寒风立即一丝丝灌进来,还带着一点极小的雪粒打在她的脸上。

脸庞是红的,指尖也是红的,她却并不觉得冷。

脚边搁着食盒,她恍恍惚惚地想,若是对贺行之说那番话,他会不会意识到,其实自己是想家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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