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油嘴滑舌！”

鹤书故意板起脸，加重了语气，眼中却藏着笑意。

“我说的明明是实话！你们、你们就合伙欺负我眼睛看不见！”

沧玦捂着刚才被鹤书轻弹了一下的脑门，一下跳到桑黎背后藏了起来。

他只探出半个脑袋，不甘心地大声叫起了屈，试图用这种滑稽的方式，驱散稍稍凝滞的气氛，逗引桑黎展颜。

“嘿，你这家伙，现在可是罪加一等了——”

鹤书拖长了语调，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少年身边，俯下身，凑近了那张带着委屈又强撑的小脸，笑着继续给他“定罪”：

“信口雌黄，夸大其词！该当何罪？”

“行了，都别闹了。”

桑黎终于看不下去这两人一唱一和、近乎插科打诨的举动。她伸出手，算不上温柔却也没怎么用力地推开几乎要贴到沧玦身上的鹤书。

接着，她默然抬手，将别在自己鬓边的那朵桃花轻轻取下，重新递回到了沧玦的手中。

桑黎的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平静，目光扫过已经安分坐好的鹤书与沧玦，开口说道，声音不高：

“我今日前来，是来道别的。”

她说着，也撩起裙摆，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

“师父不日便会离开尘世，褪去凡胎，回归仙位。我在鹿竹山……”

微微停顿片刻，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山林间的一草一木，

“也已无太多牵挂与留念。待他走后，我打算先将沧玦送回寒潭洞府安顿，然后……继续我未尽的游历修行之路。”

鹤书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早已料到会有这一日。然而沧玦却是浑身一僵，惊叫出声，忙不迭地拒绝：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回寒潭去……那里又冷又黑……桑姐姐，你、你带着我一起游历吧！我保证乖乖的，绝不给你添麻烦！”

他猛地睁大了那双没有焦距的浅灰色眼瞳，仿佛想用力“看”清桑黎的神情，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与恳求，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着。

桑黎看着他，面露不忍，唇瓣微动，似有话语在舌尖盘旋，却最终没有应声，只是将目光移向了远处连绵的山峦，避开了少年的注视。

“沧玦，别胡闹。”

鹤书见状，只能在心中轻叹一声，替显然不便直言拒绝的桑黎解释起来。

他语气放缓，尽量将道理说得委婉易懂：

“你眼睛不便，修为也尚浅，根基未稳。她出门游历，是为了锤炼心性、提升修为，探寻大道机缘，途中难免会遇到各种状况，甚至是凶险危机，绝非你想象中的游山玩水、轻松惬意。”

他顿了顿，观察着沧玦的反应，

“她不带你同行，也是在考虑你的安危。桑黎虽修为高强，可毕竟没有三头六臂，无法面面俱到，护你周全。江湖险恶，路途迢迢，万一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她若因要分心护你而有所闪失，或是你一不小心受了什么伤，那该如何是好？”

沧玦静静地听着，脑袋渐渐垂了下来，如同被霜打过的茄子，纤长的睫毛掩盖了眸中翻涌的的失落与难过。

他本性乖巧，并非胡搅蛮缠之辈，听鹤书说得句句在理，虽然心中万分不舍，却也不在固执坚持，只是死死抿着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指尖用力绞紧了衣角。

鹤书瞧他这幅可怜巴巴的模样，心头也是一软，再也硬不起心肠说更多重话。

他给桑黎递过去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说话别太直，继续温声安慰道：

“你放你，我跟你保证，一定会经常去寒潭看你的。到时候给你带许多许多新出的话本子，还有镇上好吃的点心，李记铺子的桂花糖糕还有茶楼的杏仁酥……总之，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闷着的……”

话未说完，一旁沉默着的桑黎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絮絮的承诺。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但话语的内容，却让低着头的沧玦猛地抬起了脸，那双无神的灰眸似乎都亮了起来：

“你在寒潭，须得安心修炼，不可懈怠贪玩。”

桑黎的目光依旧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没有回头，声音清晰而平静，

“待你修为精进，足以自保，时机成熟之日，我自会归来，带你一同游历四方。”

“真的吗！”

沧玦一下子从石凳上弹了起来，给近在咫尺的鹤书吓了一跳：

“哎呀，激动什么……”

他连忙伸手扶住差点被带倒的石凳，拍了拍少年的胳膊，拽着他重新坐稳：

“你桑姐姐对你那么好，什么时候骗过你？她既然给了你承诺，就一定会做到。等回了寒潭，你就收收心，好好修炼，争取早日精进出关，到时候，再陪着你桑姐姐一起，去看遍这四海八方的风景。”

“嗯嗯！我一定会的！”

沧玦用力地点着头，脸上重新焕发出希望的光彩，紧紧攥住了手中那朵带着凉意的桃花。

鹤书还想再说些什么鼓励的话，突然耳尖微动，察觉到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不疾不徐，那是属于青山的节奏。

他连忙起身，小跑到院子边缘，双手趴在粗糙的篱笆上远眺。

晴阳穿林的山道上，果然见到了那个颀长的身影，正微微低着头，走在覆着青苔的石阶上。

“青山！”

鹤书立刻招了招手，有些惊喜地扬声喊道：

“今日私塾散学怎么这么早？”

青山闻声顿住了脚步，他抬起头向小院方向望来，见到笑靥如花、眼眸亮晶晶盯着自己的鹤书，唇边也勾起了一抹温和的笑意，清润的声音穿过遍洒的阳光传来：

“不是说好了，今日是上巳节，要一起去阳春溪边钓鱼、祓禊祈福的吗？我早些回来，不好么？”

“当然好！”

鹤书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单手一撑，利落地翻过了不算高的篱笆，轻盈地落在院外，朝着青山快步迎了上去。

见他跑来，青山却并未张开手臂，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个素雅的青色香囊，递到了鹤书面前。

“又是佩兰香囊？”

鹤书眼睛一亮，立刻接过，凑到鼻子边深深闻了闻，那清冽中带着草药芬芳的气息令他眉眼舒展开来，嘴上却故意抱怨，

“每年上巳节你都送这个，屋子里都快堆不下了。”

“香料配伍与绣样，自是与往年都不一样的。”

青山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模样，眼中笑意更深，却还是耐心地解释道。

鹤书这才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香囊，果然见上面用银线绣着流云纹样，与去年的兰草图案不同。

他小心地将香囊收进怀中，贴衣放好，仿佛什么稀世珍宝。

两人并肩走回小院，路上，鹤书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不住絮絮叨叨着：

“青山，你知道吗，金芜那个小馋猫，早上又不知怎么打开橱柜，趁我不注意偷吃了好几块藏着的肉干！”

“不是用青石压好了吗？还是让它给找到了？看来下次得换个更隐蔽的地方才行了。”

“是呗！那家伙贪吃，吃完就窝在垫子上哼哼唧唧的不舒服，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毛病……我估计它就是吃多了，积食！等会儿我们去溪边前，先绕道去城上药铺买点陈皮、山楂吧？我看那些医书杂记上说，小猫积食不化，就得用这些消食导滞。”

“好，都依你。”

青山安静地听着他略带夸张的描述和担忧，时不时点头应声。目光始终温柔地落在他的侧脸上。

走进小院，见到院子中坐着的桑黎与沧玦，他礼貌地颔首致意，打了声招呼：

“桑姑娘、沧公子，二位也在。”

桑黎起身，牵着沧玦的手腕，也向前迎了两步，同青山解释了此番来意，依旧言简意赅：

“打扰了。师父不日将要回归仙位，待他凡身羽化之后，我会带沧玦离开鹿竹山，今日特来告别。”

青山闻言微微一怔，反应过来后，他点了点头，神色郑重了几分：

“在下明白了。希望师父归位顺利，也祝桑姑娘与沧公子前路平安。”

话音刚落，鹤书便适时出声，没有让短暂的告别场面陷入沉默与感伤：

“那刚好，我们大家都在，中午就别开火了，一起去城中最好的望山楼吃一顿吧！就当是给你们饯行，也算庆祝上巳佳节！”

其他三人对此安排并无异议，稍作收拾，几人便一同踏上了下山之路。

山风拂面，带来泥土与草木的清新气息。行至临近溪边时，忽闻几道清朗的、带着吟咏节奏的唱喏之声，伴着潺潺水音传来。

鹤书不禁停下脚步，好奇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但见仲春曲水，桃李夹岸。

阳春溪边，芳菲灼灼，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点缀在清澈的溪水之上。

几名穿着儒杉，书生模样的青年才俊，正沿着蜿蜒的水边席地而坐，身旁的青石上，陈列着精致的漆木羽觞。

[眼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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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上巳（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