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宛白偏头看她,奇道,“你个小女郎,对医术也有研究?”
攸宁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眸看着他,点头如捣蒜,“前些时候我阿婆病重,我在跟前侍奉,背了些药理,但医学一道博大精深,光看书定是不行的,老先生的医术是世间顶顶厉害的,定能带出日后顶顶厉害的徒弟!”
项宛白轻嗤一声,嘴边的胡子被轻轻吹起又落下,看样子不是很吃这一套。
攸宁并不气馁,起身倒了杯茶奉上,道,“我知老先生淡泊名利,但我一个闺中女郎,所求不为名也不为利,只为世上多一个行医之人,病患能多一分生机罢了。”
视线调转望向魏晅,“像我初遇魏郎君时,他便伤得极重,我虽有心,却束手无策,还好郎君命大,否则贻误了医治良机,可是要人命的!”
项宛白听到魏晅,这才多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银针,再刺入魏晅伤口红肿最甚处,“是你救的他?”
针尖没入皮肉三分,手腕轻转半圈,随后迅速拔出,针孔处溢出了几滴紫黑色的血珠,项宛白拿起床边干净的巾帕预铺在他身底下,伸手按向伤口上方。只听“噗嗤”一声,暗红色的血液从孔洞处喷涌而出,混着黏腻的脓液,流向下方的巾帕。
攸宁思忖片刻,“是,我在佛光寺遇见郎君遭人追杀,且看他身受重伤,便将他带回家中休养,但郎君亦救过我的性命。”
待从那孔洞处流出的血液变为正常的红色,项宛白才拿起另一块干净的丝绢按住创口。
做完这一系列事,方开口考问攸宁,“你既背过药理,我且问你,蜀地附子,楚地茯苓,为何要分地采制呢?”
攸宁答得从容:“药王孙先生有言:‘用药必依土地’,蜀地寒湿,附子得阳气而性大热;楚地湿润,茯苓吸水土之气,健脾渗湿最为相宜,若不然,药效必然大打折扣。”
项宛白眸色中带上了几分赞赏,“还算周详。”
待这边收了针,那头按照神医的吩咐重新煎好的药也端了上来,神医这时候不想再动手,已经歪在榻上喝茶去了,见状用眼神给她示意,攸宁明了,认命地坐在床边给他喂药。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兴许这是神医给她的考验呢!攸宁不知道他怎么会被家中下人当做普通医师请到府上,神医向来身无定踪,恰好行至河间救治一两个病患,也是寻常事,这恰恰说明她有机缘,或许真有幸能成为神医弟子呢!
魏晅晕着,不肯张嘴,攸宁伸手抬起他的头,捏住两颊迫使他张开嘴,将药一勺一勺地灌进去,如此几勺过后,发觉有水流淅沥的声音,这可不像是倒在喉咙里的声音啊。
攸宁倾身观察一番,发现他不会吞咽,那小半碗药,只是灌进了他嘴里而已。
还没等她想出怎么办,就听见神医在一旁呵道,“有你这么喂药的吗?你这是要呛死他!先把他扶起来。”
攸宁看了他好几眼,见他没有丝毫要来帮忙的意思,只好放下药碗,自己扶住他的肩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抬起一点,怕他再倒下去功亏一篑,急忙将自己的身体挪过去挡住,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偏过头去看他,如此近的距离,叫她能够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处,风里来雨里去的武将,皮肤比不得女郎细腻,但面貌无疑是俊美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笔直,唇形十分饱满,并不是会显得人冷漠的薄唇。
攸宁觉得他的唇形好看,略多看了片刻,就在这片刻之间,她看见刚刚灌进去的药汁淌过那片饱满的唇,悉数流淌在了他身前的衣襟之上。
那一刻攸宁的脑子没有快过手,一手还扶着郎君的肩膀,另一只手张开五根白嫩的手指去接,温热的药汁淅淅沥沥地流了她一手。
攸宁实实呆住了,自己到底在干什么啊!
身前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攸宁想伸回那只沾了药汁正无所适从的手扶住他,另一只手好拍一拍他的后背,减轻一些他的不适。
但却没能成功,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有茧,摩挲着她细嫩的皮肤,有些痒。
在这炎炎夏日,他的手竟是凉的。
他另一只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倒不太严重,几声就罢了,这时四周安静下来,攸宁方感到浑身的不自在。
挣扎着想抽出自己的手,却没想到他攥着不给放,捡起一旁的巾帕给她擦手,一根一根地,十分细致入微。攸宁一时呆愣住了,他们俩人的关系,实在没有熟稔到这种程度。
两个人心里各有九九,谁也没看见独自歪在榻上的神医脸上狡黠的笑,一脸“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
攸宁拿来引枕给他靠在身后,那只被他细细擦过的手背在身后,药汁没能完全擦干净,微微粘,她只觉得自己此时的呼吸也像被粘住了,五根手指松了又握,握了又松。
偏过头不叫他看见自己微微涨红的脸,“郎君既醒了,便自己喝吧。”
这话说完又想起,他的耳朵还没好,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转过头,端起药碗向他示意。
魏晅头脑还不甚清醒,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看见女郎这个模样,这才后知后觉忆起,自己方醒来时后面软软靠着的,是女郎的身躯,自己还吐了她满手药汁,方才牢牢握着的,也是女郎细腻的肌肤,思及此,他也红了耳根,氛围无声地暧昧起来。
项宛白方才以针为他疏通经络,此时魏晅那只耳朵已经可以听清人言,再看她端着剩下的汤药,便了然了,伸手接过一饮而尽,放药碗时,才看见这内室中的第三个人。
“项伯父。”
语气中满含着惊讶,可此时攸宁比他更惊讶。
“项伯父?!”
所以神医果然不是无缘无故来到她们府上,而是为了他这位受伤的侄儿吗?
神医仍旧坐着,没有起身,远远地冲他摆摆手,“好侄儿,安生躺着吧,你阿耶他抽不开身,让我过来救你小命,伤口我刚和这小女郎一齐处理过,没大碍了。”
处理过就处理过,怎么还把她给捎带上了。
提起处理伤口,魏晅隐约有些记忆,“小娘子手法似乎不很娴熟,淋了我一身水。”
攸宁心说我不仅淋了你一身水,还把你从里到外都看光了呢。
平时攸宁与人交往时很健谈,很少有如此刻般哑口无言的时候,不想再提起方才的事,只能微微错开眼,不去看他。
“先生和郎君既要叙旧,我便不打扰了,我命下人为先生收拾一间房,先生一并在我们府上住下吧,方便照看郎君。”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如此既方便照看郎君,也方便她近水楼台先得月,拜得神医为师。
就算神医此时不应,天长日久,也总有被她一颗赤忱的真心感化的一日。
攸宁喜滋滋地出门了,留下两个男人在屋里,气氛陡然严肃起来。
项宛白从榻上起身,背着手踱到床边,“当时你带着人去追松漠质子,你阿耶很快就发现那人是被细作放走的,怕你遇袭,急忙派人去追,还是晚了一步,那贼掳又在边境滋事,屯兵滦水,外患当前,你阿耶须坐镇幽州,命我这个老头子跟着州兵来寻你。遍寻你不得,我这把老骨头都快给颠散架了,好在在鹰嘴崖发现了你留下的线索,这才一路寻到了河间。”
当时松漠质子潜逃,他带人追击质子,一路追至鹰嘴崖,在鹰嘴崖中了埋伏,他率领的三百轻骑全军覆没,只余他一个杀出重围。
他知晓军中有细作暗中协助,但没想到那人竟是萧明,也没想到此举的目的不在救出质子,而是为了要他性命,萧明和松漠里应外合,最终想要的,是整个河北道的军政大权。
但与狼为伍也须以利相诱,萧明定是暗中许了松漠什么好处,若真叫他们得逞,必是国土沦丧,边境再无宁日。
这一个疏漏,让他落到了这步田地,还好他在河间有奇遇,虽然治伤过程一波三折,但好歹这条小命是保住了。
魏晅沉着脸道,“细作是别驾萧明,他从鹰嘴崖追我到佛光寺,又从佛光寺追到曲家,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因为我活着,就是他叛国投敌的最大证据。”
项宛白点点头,肯定了他的看法,“萧明还在河间,咱们的人不敢大张旗鼓进来,都做了各式各样的伪装,好在曲家肯帮忙,留在这里养养你的伤,我已经传信回去了,待你阿耶派遣大部队过来,再将这奸贼一锅端了。”
魏晅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本可以传信求助河间刺史,但一则不知其是敌是友,二则也怕打草惊蛇,到时候萧明狗急跳墙,造成什么不可控的后果就不妙了。
魏晅这头还在想回头从哪开始查萧明通敌的罪证,项宛白已经转了个话题,打听起攸宁的事来,“那小娘子不知是曲家哪一房的女郎,生得倒是俊俏,我看和你很配,你有这一遭兴许是注定的缘分呐!”
随后就在床边坐下,身体前倾,耳朵险些伸到魏晅嘴边,满脸的好奇与探究,“我看你俩这两日发展很迅速,快和老头子说说,相处到哪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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