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兰觉得她儿子今天很奇怪。
一向不迟到的他起床起晚了不说,起来后叫了她一声妈,就开始哭,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真是急死个人。
“怕迟到?”
柴玉兰试探道:“妈今天跟着你去学校?替你跟班主任解释?”
林玉生情绪还没整理好。
他不敢相信自己是重生了,他的运气一向差劲,属于买彩票一块钱都不会中的那种。
这种好事,怎么会轮到他头上?
他看了看日历,这年他上高三,距离他母亲去世,还有两年的时间。
两年后,柴玉兰会确诊胰腺癌,很快就离世。
林玉生的灵魂毕竟已经二十好几,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他擦了擦眼泪道:“妈,我没事,你今天做了什么饭?”
柴玉兰半信半疑,答道:“小笼包,豆浆,是买的。”
林玉生的嘴一向挑剔。
这件事情,只有柴玉兰知道,林玉生的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林玉生从小是被柴玉兰给带大的,她对他的口味一清二楚。
像是小笼包,林玉生就不太喜欢吃。
不过今天柴玉兰起床也不是太早,他们住在学区房,高中的学生家长都起床早,楼下的早点已经卖得差不多,就剩下林玉生不喜欢和非常不喜欢的食物。
可今天,林玉生坐在餐桌前,看着这个熟悉的家,一口一口,把小笼包和豆浆全吃光了。
在他妈离世后,他和他爸都很有默契,没变换过家里任何家具的位置。
总感觉保持的和他妈在世时差不多,重生回来才发现,细枝末节还是不一样的。
几年后,没有插着韭菜花的花瓶,没有蓝色小花桌布,也没有那个胖胖的电视。
眼泪掉进豆浆中,他抬起头,露出了个久违的笑容。
他轻声道:“妈,我好想你。”
柴玉兰正在收拾东西,没听清,她才四十出头,头上已经生出了白发,但背影依旧可靠,瘦瘦的肩膀背着林玉生的书包,大声道:“你快点吃!”
柴玉兰信守承诺,果真是她把林玉生给送去学校的。
到校时,已经错过了早读。
班主任就站在门口,柴玉兰替林玉生跟班主任解释了半天。
“怪我起晚了,没叫孩子,以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种情况了。”
林玉生班主任是出了名的严厉,板着脸道:“林妈妈,不是我说,孩子都已经成年了,起个床还需要你叫吗?孩子得教育,而不是溺爱啊!”
柴玉兰自然是一通道歉。
他们就站在门口,说话声避无可避,飘进教室里,偶尔能听见几个学生窃窃私语,夹杂着几声嘲笑。
“这么大了还要妈妈叫起床?不愧是妈宝。”
“而且都这么大了,还要他妈来给班主任道歉。”
听见这个声音,林玉生恍惚间想起,为什么柴玉兰对他迟到这件事这么惊讶。
他从不迟到,是因为在高三的上半学期,还在被全班人孤立。
迟到的话,可能会被罚站,或者需要在全班人的注视下,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对他来说,像是一场凌迟。
而他从高二开始,拒绝被柴玉兰接送,是因为同学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妈宝”。
这个年代,妈宝这个词还没火,单纯是柴玉兰喜欢叫他宝宝,被同学给听见了,起个绰号嘲笑他。
像今天这样,柴玉兰亲自送他来学校,在班主任面前护着他,对他来说是场噩梦。
八年过去,林玉生再重温,只觉好笑。
被母亲爱,有错吗?
他就是妈宝,又能怎样?
林玉生的手搭上柴玉兰肩膀,低声道:“妈,你今天上班快迟到了,赶紧走吧,我不害怕了。”
路上,他想多看柴玉兰几眼,一直没舍得让她离开。
生怕走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如今站在教室门口,有了几分实感,他的心也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柴玉兰狐疑道:“真行?”
林玉生点头。
她确实快迟到了,还得上班赚钱养家,又跟班主任道了个歉,才匆匆走人。
林玉生道:“胡老师,我接受惩罚。”
班主任看了他几眼,却道:“行了,都快上课了,抓紧进去。”
林玉生有点惊讶。
胡主任轻哼一声:“下不为例。”
母爱还是伟大的。
林玉生走进教室时,这么想。
班级里不知何时,已经安静了下来,连小声说话的声音都没有,全班人都注视着林玉生,等着他落座。
今年林玉生留着过长的刘海,整个人瘦瘦小小,身高才到一米七五,喜欢畏缩着脖子,低着头走路。
活脱脱一个土包子书呆子形象。
而且是自卑到骨子里,和人说话轻声细语,怯懦胆小的书呆子。
很好欺负,大声一点就能把他吓到。
校园中被欺压的经历,导致他脱离这种环境好几年,也经常习惯性低头,他后颈那块棘突,都比普通人要突出一些,后来为了沈怀洲的工作,他应酬时会尽量挺胸抬头。
林玉生一步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时,就是挺胸抬头走过去的。
他听见有人说:“你有没有感觉,小妈宝长高了点?”
“谁他妈长高?关我屁事,滚,别打搅老子睡觉。”
后者的声音有点大,全班人都听见了。
林玉生闻声望去。
只看见一颗剃了寸头、毛茸茸的脑袋,趴在桌子上睡觉。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说实在话,记忆都模糊差不多了,哪怕是天才,面对几年前的故人都得思索思索,更何况他和这班人没多熟。
他隐约记得,之前班上是有这么一号人物,喜欢逃课打架,是个刺儿头,在班级里的地位不低,有很多小弟。
林玉生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过去。
全班人哗然。
“我靠,他想干什么?不要命了敢惹荆垣?!”
林玉生在刺儿头……的前桌停下了脚步。
他的语气诚恳又温和,“同学你好。”
完全没有怯懦微缩的模样。
刺儿头的前桌猝不及防,连忙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啊?干什么?”
“我和你好像也不是很熟,”林玉生道,“你背后给我起绰号,还这么念出来,不太礼貌吧?”
前桌立刻震惊到瞪大双眼。
估计是没想到林玉生能这么直截了当。
班级众人也是一副看热闹的嘴脸。
紧接着,他恼羞成怒,猛地一拍桌子,“我他妈就叫了,怎么着?小妈宝小妈宝妈宝……”
话音未落,他的凳子被人从身后猛地踹了一脚。
前桌差点连人带桌哐出去。
他一脸懵逼,往后看去,脸上还带着怒容,“荆垣!”
刺儿头终于从桌子上抬起头。
——这位名叫荆垣的刺儿头,长相居然还不错。
他的五官很标致,三庭五眼分布的很合理,一张瓜子脸,就是皮肤有点黑,像是经常在阳光下暴晒,散发着一种朝气蓬勃的活力。
此刻,他脸上带着不明显的睡印,一双眼有杀气。
前桌的气势被碾压,怂怂的闭上了嘴。
荆垣道:“别逼逼了,能听懂不能?”
前桌撇过头去,嗓子眼里发出一声“能”。
荆垣看向林玉生。
林玉生心态发生改变,整个人变得成熟,但他的身体可不是,论武力值依旧是弱鸡,他看着荆垣没站起来就很高大的身躯,估摸这人得有一米八五以上。
“谢谢,”林玉生决定避其锋芒,露出温和的笑容,“那我也回去。”
荆垣紧皱的眉头骤然一松。
林玉生的刘海都有些扎眼睛了,盖住了他五官中最漂亮的双眼,不过他的下巴尖俏,同样好看,笑起来时唇红齿白,很惹眼。
他说完话后,转身就走。
荆垣重新趴了回去。
经此一遭,班级里的人莫名不敢再继续看林玉生——人就是这样,天生的欺软怕硬,社交中展露出来强势的一面,就可以获得尊重。
林玉生的位置在班级正中央,是五张桌子合起来的大排,进去时,需要两个同桌让位。
也不能怪他以前害怕迟到,被孤立的状态下,就连和同学说句话都尴尬,又被几十号人注视挤进中间位置上,要是早到,就不必有这种顾虑了。
但是这次,同桌不需要他说,已经主动给他让了座。
林玉生非常从容的进去了。
坐下后,甚至又十分淡定地请教了下同桌,最近的课程学到了哪里,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
他大大方方,同桌也不好意思不说。
班级重新沸腾,这次像是炸了锅,都在讨论林玉生。
几句话的功夫,老师已经进门,沸腾的锅又再次静下来。
针落可闻时,冷不丁的几声呓语,就格外清晰,林玉生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慢慢越来越大。
“——林玉生!”
全班人回头,调幻灯片的老师侧目。
林玉生转身,与坐在最后一排,教室南角的沈怀洲对视上。
沈怀洲似乎刚睡醒,眼镜没戴,露出他那双极其俊美的眸子,眼神中的冷漠散去大半,还没训练出来那身压迫得人喘不上气来的气场。
八年前的沈怀洲,是他们一中的校草。
白衬衫校服少年,戴金丝眼镜,待人冷淡疏离,斯文有礼,年纪第一名。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校时收女同学的情书,在外收邻居的情书,别人家的好孩子,是林玉生永远攀登不上的高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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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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