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哗哗,雪飘飘,玻璃窗上的黑点,渐渐褪色,深灰,浅灰,最后经雨稀释,变透明。
林纾拉上窗帘,倒在沙发上,筋疲力尽。
家里空荡荡的,打开所有灯,依旧暗无天光,调高空调温度,依然冰冷透骨。
没有温度的房子,不配称之为家。只是一座又大又空的巢穴。
手机叮咚叮咚响,回音不绝如缕。她掀开沉重的眼皮,淡淡一瞥,胸口轻微起伏,吐一口闷气。
好累,看手机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冷落它一会,手机便闹得越发急躁,林纾不得不蠕动身体,伸长手臂,用手指勾住链条,把包拉到身边。
她捧起包,口红、气垫、散粉……一堆杂物掉在沙发上。
还有明明一直在包里,却被她无视的车钥匙。
拾起手机,解锁,看见时非的名字。林纾哭笑不得,和一面之缘的相亲对象,加上微信了,和喜欢好多年的人,却没有。
滑到最底端,268个朋友,林纾恍然,她什么时候,加了这么多人?
这些“朋友”,是哪里凭空冒出的?
曾经“不轻易加好友”的坚持,到如今都成了笑话。
出了社会,找工作加好友,谈合作加好友,路过一家店,买个小蛋糕都要加好友。
【苏织】咋样咋样?今天林姨带你见的王老五,帅否?有戏否?
【林纾】我能说,我没注意他长什么样吗?
【苏织】……不愧是你,我竟然觉得这很合理。
【林纾】蓁蓁,我今天见到纪行迟了。
纪行迟?苏织注视这个名字,看了许久。倒不是不认识这几个字,而是她认识的人太多,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不同于顶级i人林萋萋,她苏蓁蓁是朵行走的交际花。
若问她交际能力强几许,是和环卫阿姨能唠半天的水平。
【苏织】我能说,我不记得这人是谁了吗?
【林纾】乌溪古镇,那个医生。
经林纾提点,那段模糊潮湿的、烟雨朦胧的记忆,纷至沓来。
那年冬天,林纾在期末周溜出学校,千里追师。而苏织就读的南陵大学放假早,于是她考完试次日,赶去邻省和林纾会师。
古镇内不好打车,林纾虽然考了驾照,但那张证除了给她加点学分,约等于废纸一张。
那天,是纪行迟送林纾来兴文北站接她的。
去民宿途中,她和纪行迟聊了几句。那个人,和林纾一样,一个形容——闷,两个字形容——内向。
别看他对答如流,那是建立在别人问的基础上。如果她不问,纪行迟就像驾车机器人,全程没句话。
民宿没有电梯,苏织请他帮忙搬行李,岂料林纾拎起行李箱,噌噌噌上楼,留下她和纪行迟面面相觑。
纪行迟怔怔望着负重攀行的背影,莫名其妙笑了笑。
她端着狐疑打量他的表情,纪行迟发现后,轻轻咳一声,看似有点尴尬。
“你笑什么?没见过力气大的女生啊?”
“不是。”纪行迟仰望空无一人的楼梯转角,眼神流露出赞许,“你的朋友,很独立。”
苏织绕纪行迟转一圈,啧声道:“你不会看上我们萋萋了吧?”
纪行迟笑容坦荡,“苏同学,按照年纪算,你们可以叫我一声叔叔。”
他说完就走,苏织看着他的背影嘀咕:“少占姑奶奶便宜。”
跟上林纾,苏织拍拍她的背,语重心长,“林萋萋,你这么自立自强,什么时候才能开桃花啊?”
“我又不需要桃花。”林纾满不在乎,“你不要看到帅哥就犯迷糊,纪医生看着年轻,其实不小了。”
“难不成是80后?”
“这么说吧,他出生时,香港还没回归,但我们出生时,澳门已经回归了。”
她是直肠子,受不了弯弯绕绕,追问两句,林纾不说,她也懒得纠缠。
姐妹俩躺在床上聊天,聊着聊着她开始犯困,睡着了。
林纾蹑手蹑脚摸下床,拿起速写本离开房间。
下楼梯时,长发垂落,她撩到耳后,发现耳环丢了。她取下剩余那只耳环,揣进口袋,缓步下楼。
这场冷雨,落落停停,没完没了,不知女娲什么时候能找到补天石,补好漏水的天窟。
林纾在沙发上落座,握着铅笔在粗糙纸面上勾画。笔尖划过,平直线跃然纸上,寥寥几笔,绘成简单人体模特。
喵——
猫叫声打断思绪,林纾抬头,见东厢廊下,躺椅悠然摇晃。
躺在椅上那人,眼眸半阖,藏在睫毛下的眼睛,如雨润洗过一般,清澈透亮,带着隐约凉意。
对,是凉。不是冷,也不是寒。
纪行迟是个温暖的人,即使经受风霜摧残,眼神也不会变冰冷。
猫在他怀里打个滚,他稍稍歪头,懒懒抬手,摸摸猫腮。
院中蓄水缸满载,水不断往外溢,他眼底柔情亦然。
他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凝眸回望,见她在看他,微笑致意。
林纾低头,装模作样抓着铅笔,刷刷刷画几根线。
不经意几笔,画出的形状像心电图,转折点特别陡峭。
右手指节微微泛白,偷窥被抓包的小变态,总想抓点什么东西,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
“你画的真好看。”
林纾闻声抬头,牛仔外套占据视野。沿纽扣向上看,来人看着面生,她应该没见过。
“谢谢。”她干巴巴笑了下,连忙翻回前一页,盖住速写画。
“你好,我叫陆奕,淳江大学学生。”陆奕蹲下和她平视,眉眼弯弯,浅浅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他指着她手上的铅笔问:“你是艺术学院的学妹吧?”
铅笔末端刻有校徽,她这才发现……
“啊,是……是的。”
“没想到在这都能遇见校友。”他支着下巴问,“大一还是大二,没那么早放假吧?”
“没。我们专业考试科目少。”
但是考试时间靠后,结课到考试,空了整整半个月。据说每年都这样,为此她的室友们,经常问候教务处的大聪明。
陆奕问她叫什么名字,林纾尴尬笑一笑,避而不答。
“别紧张,房东是我姨娘,我放假过来帮忙。”
这样一说,她真紧张了。
出门在外,她最怕被男生搭讪。
“不好意思,我朋友在等我的画。”林纾合上速写本,走出门厅,走向东厢前廊。
余光时不时往后瞄,留意陆奕动向。
停在纪行迟十步开外,她停下脚步,进退维谷。
上前,有猫,退后,有狼。
纪行迟看她一眼,拍拍小猫咪的脑袋,叽里咕噜吐出几个人类听不懂的词汇。
白猫在他臂弯里打滚撒娇,嗔恨地嗷呜两声,摇摇尾巴,跳下地,耷拉着脑袋钻回猫舍。
“有事找我?”
林纾抱紧速写本,抿唇,摇头。又点头。
纪行迟微哂,搞不懂她的意图。
察觉陆奕站在玻璃窗后看她,林纾三两步走近纪行迟。
“纪医生,我刚刚给你画了张像,你想看吗?”
“等会。”纪行迟起身进屋,拖出一把椅子,放在躺椅旁,“坐。”
她道谢坐下,翻到一人一猫檐下听雨那张画,递给他。
通常这个时候,人应该“谦虚”一下,说些“画得不好”、“见笑”之类的客套话。
但林纾向来不愿意用这些话骗取称赞。
“比例好像不太对。”纪行迟若有所思。
“嗯?哪里不对?”
他向她伸手,林纾忙将铅笔送上,纪行迟捉着铅笔点在画中人的肩膀上。
“男性头肩比约为1:2,一般肩比胯宽。股骨和胫骨长度近似,大小腿比例接近1:1,你画的……接近3:5了吧?”
她定的方向是女装设计,把握不准男性人体尺度。林纾哑口无言,看看自己的腿,貌似三比五确实夸张了。
“还有……”他看着她,眯眼笑,“你太美化我了,我可不是九头身。”
林纾不太服气,努嘴叽咕,“没有九也有八点五……”
“你说什么?”
“没什么。”她顾左右而言他,“蓁蓁应该睡醒了,我回去找她。”
他举起速写本问:“这张画……可以送我吗?”
画的不好,她答非所问。
“画的很好,你不必因为我的话妄自菲薄。”纪行迟解释,“我不懂艺术,也不懂设计,刚才的话全部都出于理性角度。但艺术是纯感性的,设计是偏感性的,创作不必拘泥现实。我很喜欢,可以送我吗?”
最终,纪行迟得偿所愿。
乌溪古镇分为两个区域,商业化片区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原著居民片区静谧安然,民风淳朴。
下午六点,天已经黑了,居民聚于祠堂中,搬来小板凳看幕布电影。
苏织拉林纾去凑热闹,在门口偶然碰见纪行迟,他正准备去祠堂,三人结伴同行。
那天放的电影是《大鱼海棠》,电影结束后,苏织泪眼涟涟,久久不能平静。
乍看苏织咋咋呼呼,实则泪点特别低。回惊鸿小院路上,她仍在不同抽泣,嗷呜嗷呜喊她可怜的“湫”。
林纾尴尬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朋友她嗓门比较大。”
“没事。”纪行迟表示理解。
“呜呜呜,萋萋,我会化作人间风雨陪在你身边。”苏织一把鼻涕一把泪蹭她身上,林纾无奈叹气,摸摸她的头。
“苏同学,生老病死是人间常态,为爱奉献生命,也算死得其所。”
苏织瞎嚷嚷,“你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你懂什么!我是哭他死了吗?”
啊?不是吗?林纾失笑,问她哭什么。
苏织吸吸鼻涕,“我哭这么好看的白毛小帅哥,竟然是舔狗!”
寒鸦飞过,整条巷子都沉默了。
连蹲在巷口的狗,都不叫了。
纪行迟(看一眼真好看,但是直觉比例不对,不确定再看看,确实不对,不要这么直白,琢磨半天):比例好像不太对。
“好像”、“不太”
萋萋(os):大直男[白眼][白眼]你倒是先夸我两句再指出问题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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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Chapter 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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