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了。
满脑子都是关于爱和奉献的宏大命题。
由大化小,林纾想到自己。
曾经,她是个乐于奉献的人,可惜好人没好报,奉献换来的结果是遍体鳞伤。
因此,她休学了近一年。
网上流传着一种观点——大学休学相当于杀过人。
听起来有点夸张,但现实远比玩笑话更残酷。
她一个学姐,因病休学半年,返校后没有降级,学习能力、勤劳程度,可见一斑。
可她如今,连一份体面工作都找不到。
每位HR,都热衷于深究Gap那半年,她做了什么。
起初,她坦诚相告,说自己患上焦虑症,毫不意外,她被刷下来了。
后来,她学会编造合理的原因,但结果无一例外。
HR并非真正关心休学理由,刨根问底只不过为了满足八卦之心。
学籍上的半年空窗,和一份没有英语四级证书的简历,大差不差。
林纾比较幸运,她不需要考虑工作的问题,所以她才有闲工夫,寻觅多数人不敢奢望的快乐,像个哲学家一样,思考人生的意义。
二者相互作用,脑子里想法越来越多,相应的,她越来越不快乐。
哲学诞生于世,从头发丝到脚底板,都散发着令人着迷的神秘与悲观。
林纾翻身看苏织,见她睡得正香,便放弃叫醒她促膝长谈的想法,披上外套,溜出房间。
凌晨十二点,雨打窗棂声已经止息,此时接近一点,天又飘起毛毛雨。
沿着蜿蜒廊道一直走,走到后院,来到湖边,绕着湖岸线,继续漫无目的地走。
走累了,就倚在廊下美人靠上歇脚,歇好了,继续走。
椭圆形的湖,无论怎么走,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她所做的,都是无用功。
生命亦如斯,诞生于黑暗的母体,终止于黑暗的棺材。
“林纾?”
林纾应声回头,见纪行迟抱着猫,立于直廊与曲廊的交界处。
“纪医生。”她笑了笑,便算打过招呼。
纪行迟蹲下,把白猫放在地上,柔声说:“小白,自己玩去。”
他向她走来,止于三步开外,侧身停下,拍拍手上的白色细毛。
“看你每次看到小白都紧张,是不是猫毛过敏?”
“不是。”长发垂落,她撩起别到耳后,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原因。
她只是害怕动物,包括人在内,一切动物。
商鉴在前,还是不说的好。
毕竟,喜欢小动物等于有爱心,有些人会把它的否命题,当成颠扑不破的真命题。
纪行迟没有追问,这使林纾松了口气。
“介意我一起吗?”
“啊?”
“我也失眠,介意我陪你散步吗?”
可能那晚斜风细雨,过于温柔;可能站在暖光灯下的他,亲和力十足;可能相信爱和奉献的他,令她确信他是好人……
可能因为别的什么原因,林纾鬼使神差说了“不介意”。
故事,就这样开始了,毫无征兆。
像雨丝落入湖泊,雨本无意戏流水,怎奈清池泛涟漪?
文艺人偏爱诸如“今晚的月色真美”、“夜色旖旎”、“夜色撩人”等词句,不无道理。
美好故事,惯常发生于夜深人静时分。这时,人们卸下伪装的皮,将身影隐于灯火阑珊处,人与景色,皆如梦如幻,宛如镜花水月、海市蜃楼。
梦中仙说什么不重要,戏中人听什么不重要,不必深究谈话内容,苦心孤诣推敲其中深意。
千言万语,如阵阵晚风拂过耳畔,听过了,便忘了。又如爱侣情浓时,呢喃呓语,哼哼唧唧,听不清明。
林纾问他被刘通误会的来龙去脉,纪行迟娓娓道来。
她在听,也不在听。
彼时的纪行迟,于她而言,不过萍水相逢的路人。关于他的职业故事,她不是特别关心。
她想,她讲的故事,纪行迟应该也没有认真听吧。
“去年,我卡在志愿填报截止前一个小时,偷偷改了第一志愿。然后孤身一人,去淳江读大学。”
“我所在寝室有南陵同乡,暂且叫她A吧。A得知我也是南陵人,去哪都叫我一起。她会请我吃饭,我会送她礼物,我们关系很好,几乎形影不离。”
说起那段短命的友谊,林纾仍会落泪。
“她家境不太好,经常像好奇宝宝一样,打量我的东西。慢慢地,她会向我借一些小物品。”
“开始是发卡、口红,后来是项链、衣服……我洁癖很严重,不喜欢穿别人穿过的衣服,更不喜欢和别人共用化妆品。在我看来,那些不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所以我就送她了。”
“你是不是以为,我发现她把我当百宝箱,然后绝交了?”
林纾止不住哽咽,“不是的,我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和我一起长大的蓁蓁,就是苏织,还有徐熙言,我们家庭条件都差不多,日常相处十分随意。蓁蓁看上我什么,都是打声招呼直接拿走的。所以,我没有觉得A这样不对,她给我的帮助,也不少。”
纪行迟从口袋摸出手帕纸递给她。
绕湖一周,腿酸了,林纾坐在美人靠上,纪行迟在她身边。
“有个同专业的男生,军训时就在追我,给我送花送礼物,我拒绝之后,他就在表白墙上发情书,当众示爱,这给我造成很多困扰。有个周末,蓁蓁来找我,帮我摆平了他的纠缠。”
“他收敛一段时间,又死灰复燃,每次上大课都坐我附近,然后他的朋友就在那起哄,幼稚死了。A也是,每次都开我玩笑。”
说到这,林纾泣不成声。后面的事,她不想再说下去。
太脏了。
“既然已经过去,就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纪行迟大概也不忍心看她哭哭啼啼,故意逗她,“心病得让专业医生治,我正好是和心脏打交道的医生,你可以猜一猜,我所在科室。”
林纾擦干眼泪,歪着脑袋看他,答:“心外科。”
“真聪明,这都让你猜到了。”
这和聪明没有半毛钱关系。做手术,必定是外科医生。和心脏有关的外科医生,她只能想到心外科。
等她从悲伤情绪中缓过来,和纪行迟道别。
纪行迟跟着起身,神秘兮兮地向她伸出拳头。
“摊开掌心。”
林纾照做,把手掌放到拳头下。叮当一声,两节手指大小的小玩意落在掌心上。
“车里捡的,下午没穿这件外套,刚刚拿纸巾才想起来。”
“谢谢你,纪医生。”林纾道过谢,收起耳环,转身离开。
纪行迟叫住她,晃了晃手机,问她放不方便留个联系方式。
林纾一脸防备盯着他,连退好几步,抬起手遮住惨白的脸。
“对不起。”她丢下这句话,惊慌逃开。
跑回房间反锁房门,她靠着门滑坐,抱紧膝盖低声啜泣。
床上苏织翻个身,林纾忙咬紧下唇,压抑哭声。
“萋萋?”
苏织意识到不对,马上从床上翻下去,摸黑找到林纾。
她蹲在门口,和去年从淳江回来一样,浑身散发着一股死气。
苏织轻轻拨开糊满脸的头发,抚摸林纾的脸,为她拭去泪水。
“萋萋,怎么了?”
“没事。”林纾用手抹泪,挤出一个苍白的笑容,“做了场噩梦。”
“骗人!”苏织抱紧她,“你身上这么冷,肯定出去了。是不是谁欺负你?我找他算账去。”
林纾回抱她,“不是。我睡不着出去走走,偶遇纪行迟,和他聊了会天,想起一些不高兴的事。哭过就好了,真的。”
林纾和纪行迟聊了什么,苏织无从得知。
第二天,在苏织严刑逼供之下,林纾说纪行迟问她要联系方式。
“他?要加你好友?”苏织一听有人对她姐妹图谋不轨,拳头硬了,“有病吧?这个老男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想泡你。”
林纾捂住她的嘴,小声地说:“你别嚷,他应该没别的意思。可能只是觉得和我投缘。”
苏织半信半疑,仔细想想,倒也说的过去。
她们此行没露过富,纪行迟不会因为想当赘婿,接近林萋萋。那老男人姿色不错,追她的大美女估计不少,应该看不上她姐妹这样……
平平无奇的小美女。
这不是闺蜜眼里看人低,林萋萋前不凸后不翘,怎么都算不上美女。
顶多称得上清秀,但江南遍地都是清秀小美人。
正聊着天,一个小屁孩端着一盘糕点跑来。
“林姐姐,这是我阿妈叫我给你的。”小屁孩把盘子和油布包放在桌上,指着油布包说,“还有这个,你带回去给行迟哥。”
回到民宿,苏织陪林纾上东厢,来到纪行迟房门外。
林纾轻叩门扉,无人应答。
苏织拍门喊:“纪行迟,你在不在啊?”
隔壁房间出来个人,是保洁阿姨。
“你们找小纪啊?”
“对。”林纾提起油布包,“小北让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他今天早上就走啦。”保洁阿姨说完,回房间继续打扫。
林纾不由自主攥紧细麻绳,麻绳在她食指上绕一圈,翘起几根乱糟糟的细线。
苏织挤过去,撞下她的胳膊肘,挤眉弄眼调侃,“难不成被你伤透了心,落荒而逃了?”
“那这个老男人,未免太脆弱了。”
两个善良且浪漫的人,都在被丑恶和现实伤害。[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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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Chapter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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