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符岁再次收到冯家的邀帖,这次的帖子是冯香儿写的。
冯香儿是冯家封爵后为了挤进贵女们的圈子才开始习字,字写得不成章法。平日里冯香儿从不亲笔,以免被人嘲笑。
符岁打开看到帖上稚嫩但工整的字后很是诧异。帖子内容没什么特别,还是邀请符岁参加冯家的寿宴。
符岁若不想去,便是冯妃亲自邀也没用。不过这次符岁没有将帖子扔进筒中,而是让叩云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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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真真从飞晴手中接过雕花小匙,轻轻拨弄几下正在阴干的朱膘,夸赞不已:“到底是自家做的,我瞧着比外头那些好上许多。”
乔真真看符岁什么都是好的,符岁听多了也不谦让,一应夸赞照单全收。
“等做成印泥分你一些,只是我爱偷懒,做做停停,你可有得等了。”
乔真真拉起符岁的手边走边说:“正是慢工才出细活,我可不怕等。”
叩云和代灵忙进忙出奉上点心茶水,乔真真有些不好意思:“我不告自来,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平阳大长公主府与郡主府挨得近,符岁时常不告自去,又怎会计较乔真真不告自来。只是乔真真淑慎守礼,不做这种唐突事。
乔府离九如里不算近,符岁率先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桩小事,本不值一提。只是今日我原也要来看阿娘,想着来都来了,就顺便来看看你。”乔真真说着掏出一封开过的邀帖放在桌上:“你瞧这个。”
这邀帖颜色款式都眼熟,符岁随口道:“这不是冯家的帖子嘛。”说着打开来,入目是同样笔画歪斜但排列整齐的字迹,内容却有些不同。相比给符岁的帖子循规蹈矩,这张邀帖要真诚许多,先是感谢乔真真上次宴请,然后表明自己知晓乔家看不上冯家,她不期望乔家或平阳大长公主踏足冯府,只是乔真真若是肯赴宴,她便不胜感激。
符岁将帖子里里外外看一遍,喟然而叹:“就冯香儿那笔字,难为她斟词酌句地写满一整张。”
“不只是我,”乔真真接过邀帖重新叠好,“郑自在和梁会都收到了她的帖子。前些天冯家广下邀帖,也递到郑尚书府上。郑尚书的夫人以抱恙为由推脱。昨日郑自在收到冯香儿的帖子,上面问候尚书夫人病情并再次邀请郑自在参加寿宴。”
符岁越听越不味,怎么给别人的都情意满满,给自己的就全是客套话。这是打量着自己定不会去,连装都不装吗?何况长辈寿辰,怎样也不该由冯香儿出面邀宴。
“郑自在去吗?”梁会不用问,她父亲官位险要,梁会前脚踏进冯家门,梁中丞后脚就得去殿内奏对。
乔真真轻轻摇头:“自在称要侍疾,无心饮乐,只挑几样女工赠与冯香儿一表心意,也算全了冯香儿的颜面。”
“那你呢?”符岁问乔真真。
乔真真还是摇头:“我没想到冯香儿会亲自邀请。若是闺阁女儿间的玩乐,便冲她这般真挚我也不能冷落她。只是冯家是外戚,乔家是清流,我若顶着乔家的名义赴冯家的宴,岂不落人口实。”
“他们冯家又不是什么香饽饽,还要人人追捧不成。”符岁不屑,“本来是外戚宴权臣,如今借着冯香儿的手,倒成了各家小娘子们瞧不起人了,真是会算计。”
看见乔真真面上隐有愧色,符岁宽慰她:“你既姓乔,万事自该以乔家为先。冯香儿背靠冯家,你能与她为善已是不易,不必多虑。”想想又说道:“大不了我去一趟,也算她冯香儿没白费心思。”
乔真真看着符岁一副慷慨凛然的模样失笑道:“我心中都明白的,只是有些不忍。你也不用为此委屈自己。”
符岁还真不是勉强:“三请四请的,若说冯家只是做场面我是不信的,我当然要去看看冯家打得什么算盘。”
送走乔真真,符岁就打发人去问盐山县主要不要去冯家。
盐山县主因上次缺席冯妃的曲江宴,这次不好再拒,正在苦恼。听说符岁也去冯家顿时豁然开朗。有符岁这个相熟之人为伴,盐山县主对赴冯家宴一事便没有那么畏惧。她当即与符岁定下同行时辰,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安定不少。
寿宴当日,冯家门前车马如川。
冯家受封多年,符岁还是第一次来。见冯家朱门高耸,竟是在坊墙开门临街而居。
门外早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婢领着两个年小些的婢子候着,见着符岁车驾忙迎上来,引着符岁和盐山往里走。
“郡主和县主请随我来。”那年长的女婢在前头引路,其余两人跟随在符岁和盐山身后。
“郡君在荣庆堂设宴,有劳郡主和县主移步。”那女婢面带笑容,轻声细语地说着,脚下一步不停。
“可是已开宴?”符岁语气淡淡地问。
“尚未开宴,郡主是今日最尊贵的客人,贵客未到怎能开席。”
这个时辰想也不可能开宴,符岁顺势说:“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既然宴席还早,不如四处转转。”说着问那女婢,“可有什么不便之处?”
那婢子露出一丝意外,极快地用笑意掩饰,眼睛一转便说道:“不如我领郡主和县主去花园看看,园子里有几株好牡丹,开得正艳呢。”
见符岁点头,婢子带符岁二人拐上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
盐山悄悄戳戳符岁的手臂,示意符岁抬头看。
树木掩映中一座连楼架于空中,两端各有一座二层小楼,檐角挂的鎏金惊鸟铃反出数点金光,分外惹眼。
一节水红扫过连楼窗扇,几声娇笑随之传出。
“楼上何人?”符岁叫停引路的婢女。
婢女蹙眉思索一息,挑了个尚能入耳的说法:“想是女乐在楼内练习。”
符岁没再问,随着婢女继续向前走。婢女边走边向符岁介绍:“这边是处莲池,如今莲花未开只有荷叶。那边房后有一丛竹子,青翠挺拔。”前方有一月洞门,婢女率先穿过,转过身说:“郡主当心脚下。”
一路走来,冯家土木披绣,窗牖华美,只是布序杂乱,树小墙新,像是大改过布局。符岁指着旁边露出来的一点飞檐问:“那是何处?”
婢女顺着符岁手指踮脚看去,答道:“是一处宴厅。”
符岁抬脚就朝那处走去:“去那看看。”
婢女慌忙劝阻:“那处人多杂乱,免不了有些粗俗之人。郡主金尊玉贵,怎能受那等人冲撞。”
“那就清场。”飞檐离着不算太远,却一点人声未闻。或许此处平日确实人来人往,但今日男客另有去处,便有一两个人在,清场也废不了冯家多少工夫。
婢女无法,只好跟着符岁一起往那儿走。跟在后面的一个年小的婢子落后几步转身离开。
还未走到宴厅,已能看到层层叠叠的飞檐,两侧屋檐像飞翼一般向天空延伸,檐角上蹲踞瑞兽。再走近些,便看到檐下精雕细琢的祥云垂花。
符岁给代灵使个眼色,推开紧闭的门带着盐山进入。那名引路女婢刚想一同进入就被代灵和飞晴拦下,跟在后面的小婢女也被叩云和弈虹缠住。
盐山身边的两名侍女见状,一人跟着盐山进入厅内,一人留在外面守门。
符岁扫一眼跟进来的侍女。盐山入京时只带了两个贴身侍女,四个粗使丫头和四个嬷嬷,其他服侍的人都是圣人赏下的。盐山今日带的两人都是来自宫中。
厅中雕梁画栋自不必提,地上还随意扔着蛐蛐罐和几枚骰子,桌几上也杂乱地堆着玩乐用的东西。符岁进来却不是为看这些,她抬头望去,果然头顶正中一朵倒悬的莲花,四周是一层又一层繁复花纹,每层各绘着飞天瑞兽、祥云花叶,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这……”盐山讶然,“王公之下不得施重拱藻井,这是违制吧。”
“非三品以上及坊内三绝还不得向街开门呢,冯家符合哪一条?我那府邸是按亲王府的规格建的,占地小半个九如里,都不曾向街开门。冯家从四品的渔阳伯却能拥一区甲第,果然冯妃宠冠六宫令人艳羡。”
盐山小声说道:“可也太张扬了些。”
官员宅中偷偷逾制是常事,只要不被人告发,京兆尹也不会挨家挨户丈量。只是冯家僭越至此,怎么还敢邀约梁会,当御史台是摆设不成?
符岁在厅内随手翻着。桌上压着把件杂物,符岁见底下似乎还有书籍,便抽出来翻看。
“啪!”符岁只看一眼就将那本书扔出去。
书页与地面摩擦,正停在跟进来的侍女脚边,散开的纸上赫然勾勒着一具赤-裸-女体。
“怎么了?”盐山上前问道。
符岁连忙拉着盐山走到另一边,愤愤地说:“不成体统。”
符岁原以为那偷偷溜走的婢子是来收拾打扫的,看来只是去向什么人报信罢了。
一直肃立在侧的侍女见符岁和盐山背过身去,伸出脚迅速将画册踢进看不见的角落,之后依旧垂手站着,仿若无事发生。
盐山好奇符岁怎么突然动怒,还想回头去看。符岁连忙挑个话头转移盐山的注意力:“你瞧这宅院里的构造没?好些都是后建,冯家哪来这么多钱?难道都是冯妃给的?渔阳伯真是生了个贴心的好女儿,贴金贴银不说,连宗宴都要带上冯家。”
今日言谈许会传入圣人耳中,盐山有些话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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