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符岁伸手一指冯娘子身旁的位置:“搬去那儿吧。”

那婢女看看冯贤义又看看冯香儿,不知该不该听符岁的。

冯香儿气得直喘气,一双眼睛恶狠狠得瞪着冯贤义,哪里还顾得上旁的。

冯贤义见好就收,下巴往一旁撇了撇,让婢女把椅子搬去符岁指的地方。

冯贤义和冯娘子依次落座,只留下冯香儿留在当中愤恨不已。

符岁使唤那个搬椅子的婢女说:“去告诉郡君,我在这儿等她。”

婢女得了赦般一溜烟儿跑出去。

冯贤义将一边手肘搭在扶手上,身体向前倾,刚要开口,符岁抢先打断道:“别说话,听着头疼。”

冯贤义一噎,沉下脸来。冯娘子刚要开口,却见符岁身边的侍女上前几步森森然立在她面前,“你”不过一个奴婢,冯娘子强撑起气势要诘问,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脸上便吃了一记巴掌。

冯娘子勃然大怒:“放……”第二个巴掌结结实实落在她脸上,将肆字打散。

原先还有三两个小娘子聚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此时也都住了口,屋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明明福寿堂里泽兰堂不过几步路,在场之人却都觉得时间无比漫长。

“郡君到。”外面响起婢女的声音。

屋里诸位纷纷起身,只有符岁和被符岁压下的盐山依旧端坐不动。

冯香儿到门口,迎面冲郡君委屈地喊“阿娘”,就要告冯贤义的状。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郡君的呵斥:“大好日子,你不许胡闹。”

冯香儿愣在当场,随即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她张开嘴,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

冯香儿的母亲回头瞥一眼冯香儿,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裙子怎么脏了,快带二娘下去换身衣裳。”门边闪出两个年长的仆妇,二话不说拉起冯香儿就向门外拖去。

郡君扫一圈屋内,面上闪过一丝不满。

符岁把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了。这哪里是郡君生辰,分明是为冯贤义选新妇。难怪舍下冯香儿的脸面不要也要邀请各府贵女。乔真真、郑自在、梁会,冯家真是敢想。续表兄都自知出身才学不相匹配而不能宣之于口,冯贤义竟还在满京的清流勋贵中挑拣上了。

符岁连句贺词也懒得同冯家讲:“既然见过郡君,我身体不适,先行告辞。”不由分说拉起盐山就要离开。

冯贤义还想拦,被盐山的侍女撞到,正磕在椅子角,揉着腿疼得龇牙咧嘴。

符岁出泽兰堂后随手逮住个小婢女让她带路出府,直到上马车才歇口气。代灵取出车中备着的红枣枸杞饮为一路疾走而微微喘息的两人斟上。

盐山喝下小半杯温热的枣茶后觉得平静些,小声埋怨:“冯家怎么能这般行事。”

符岁心中也奇,冯家乃无根浮萍,借着冯妃才勉强跻身勋贵,如此奢靡嚣张,难道冯家就认定了冯妃能永远宠爱不衰吗?

寿宴没吃上,符岁带盐山去吃广陵高记。他家有一独特食方,将胡饼烤至外皮酥脆内里松软,切开填入烤制好的羊肉,抹上胡椒豆豉和乳酪,称之为古楼子。除古楼子外,广陵高记还以做乳酥点心闻名,符岁很喜欢他家的牛乳糕。盐山素来爱吃各种软糯点心,瞧着食单上十几种乳酥软糕喜不自胜,冯家那点不愉快也烟消云散。

“我看郑家送了礼来,还以为郑家的小娘子今日会来。养她有什么用,不入圣人眼也就罢了,连个人都请不来。”

宾客散尽的冯家比白天安静些,却一点不显冷清。仆从婢女在亭台间穿梭,将檐下的灯笼和廊上的风灯一一点亮。

冯家正院的厅堂里,渔阳伯、马郡君和冯贤义正在说话。

冯贤义对马郡君的话不以为然:“郑家的能有盐山好看?这样的美人我看一眼人都酥了,跟她一比,那些润娘仙哥莺莺俏都是些庸脂俗粉。”

“要我说还是乔家好,乔相公可是执政事笔的,郑公绰一个吏部尚书还是差了点。”渔阳伯冯满不太赞同妻子。

“话是这么说,可乔相公年纪大了,谁知道他还能活几天。没了乔相公,等乔家那些小辈出头还不知道要哪年。郑公绰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活个十年八年不成问题。现在执事堂那几个可都是老家伙,说不定郑公绰以后还能再往上进一进。”马郡君看着冯贤义为色痴迷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就知道贪恋模样好,娶妻样貌哪有家世重要。你先把郑家那个勾上手,她要是长得不得眼,你再挑喜欢的纳来就是了。”

冯贤义还是舍不得盐山:“盐山出身也不差,好歹是县主呢。”

渔阳伯听闻盐山貌美,摸着下巴咂摸着:“可惜了,她要是个寻常人家的,今晚就弄来也使得。要论娶妻,她除了食邑什么都没有,也不能给你弄个官当当。”渔阳伯心思一动,问冯贤义:“今儿永安也来了?她怎么样,长得可称心?”

冯贤义皱着眉头连连拒绝:“她再好看我也不要。阿耶你是没见她那几个婢女,哪里有当奴婢的样子,一个个鼻孔朝天的。她也一样,都不拿正眼瞧人。我可听说有些公主都敢把驸马踹下床,还不许驸马纳妾。我看那个永安也是一路货色,这种泼妇我才不要。”

马郡君今日算盘落空,还被符岁一个小辈甩脸子瞧,对符岁满腹怨言,听到冯贤义的话觉得对极,这种目无尊长的女人别想进冯家的门。

“叫香儿想法儿再叫郑家那个和乔家那个出来,咱再挑一挑。”

“你们休想!”冯香儿不知听到多少,猛地一推门闯进来,眼圈通红,满眼泪水。她愤怒地盯着屋里三人,大吼道:“你们骗我,你们说若无京中贵女来旁支表亲们会在背地里笑话我,我才拉下脸面去求她们,结果你们竟是存的这种心思。你们有没有为我想过,从今以后我就是京城最大的笑话,全京城的人都会笑我。”冯香儿声嘶力竭,涕泪俱下。

渔阳伯训斥道:“你看看你,对着父母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

冯香儿冷笑着反问:“我成什么样子?我成什么样子不都是因为你们。你们别痴心妄想了,那些勋贵世家根本就瞧不上我们,他们只会像躲苍蝇一样躲着冯家,在他们眼里,我们不过就是群跳梁小丑罢了!”

“啪”,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冯香儿。

冯贤义摇头晃脑地看着捂着脸的冯香儿:“你说你,哪有一点闺秀的样子,满口胡言,还骂到爹娘头上了。啧啧,不挨打不长记性。”

郡君本就生气冯香儿无用邀不来贵女,被冯香儿连番顶撞下手上用足了力气。冯香儿脸上立时现出红印,混着满腮泪水,狼狈又惹人怜爱。冯贤义见了放软语气哄道:“等阿姐做了皇后,那些人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你何必为了一点委屈惹爹娘生气。”

“冯妃这辈子做不成皇后。”符岁自己拆着辫子,让秦安帮她摘掉头发上的饰品。

秦安仔细地梳理着符岁的头发,轻声调侃:“就不许圣人是个情种?”

符岁忍俊不禁,这话皇帝自己都不信:“咱们的皇帝恨不得外戚、勋贵、世家、寒门间天天打得头破血流、势不两立。冯家还满心想着与文官联姻,当真是自讨死路。”

秦安从代灵那里听说了冯家的离谱行径,问道:“要不要安排人参冯家几本?”

“参什么参,”符岁转过身看着秦安:“把你那点手脚藏好了,让宫里知道可没你好果子吃。”

盐山一连几日收到冯府的帖子,她不管是郡君的还是冯香儿的一概拒绝,礼物也不收。连着被骚扰了三四日,盐山干脆闭门不出。西平郡王叫人把府门守得牢牢的,一张帖子也送不进来。

又过几日,门外来了个眼生的小厮,自称是永安郡主府上。郡王府的人不曾见过他,拿不准他身份,只好接了帖子呈给盐山定夺。

盐山听闻是个小厮送来,心中有些疑惑。往日符岁给她下帖子都是代灵或飞晴亲自跑一趟,只有送东西来才会叫小厮跑腿,这次怎么换了人?

盐山拆开帖子,入目是扣云的笔迹,盖着“永安”二字的章。虽说符岁大多时候是亲自写给盐山的帖子,用纸也不讲究,随便拿张纸写了就叫代灵送来,可有时也会让扣云代写。“永安”的章也是符岁最常用的,无论公私皆盖此章,反而符岁那枚私章像宝贝一样藏着,轻易不用,盐山也只见过一次。有叩云的字和“永安”的章,盐山不再有疑虑。帖上约盐山明日游湖,盐山笑着叠好帖子,准备放进符岁专属的小匣子里。

忽然盐山闻到一缕香气。今日屋里未点熏香,盐山没有出门打算,身上也不曾佩戴香囊。盐山仔细地到处嗅闻,渐渐将目光放在手中捏着的帖子上。

盐山将帖子凑近鼻子,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从纸上传来,像是不经意沾染的。

从郡主府到郡王府,这帖子经过数人之手依旧有香气残留,说明此香名贵馥郁才能经久不绝。将帖子交给盐山的侍女是宫里来的,行止最守规矩,不会犯让自己身上的气味沾染旁物的错误。跑腿打杂的小厮用不起昂贵的香料。而符岁府上是从来不熏香的。

盐山当年发觉符岁从不用熏香还惊奇过,后来她悄悄问豆苗可是郡主府上有什么忌讳才知晓原由。符岁幼时伤过心肺,豆苗担心熏香的气味让符岁憋闷,因而嘱咐符岁身边不得用香,近身伺候的人更是连有气味的头油香粉都不许用。符岁病好后习惯不熏香,这个规矩就一直保留。便是如今郡主府上也只用薄荷鲜果或花粉少气味清的鲜花熏屋子。

盐山越想越觉得此事有异,干脆命人套上车,去郡主府问符岁。

“你看,就是这个。”盐山将帖子拿出来递给符岁。

符岁接过帖子打开来,只扫一眼就大吃一惊。从字迹到章印,不说一模一样,也有**分像,若无真迹对照,很难发现其中差别。

扣云探头过来,待看清帖上内容后连忙辩白:“郡主,我从未写过这张帖子。”

扣云今日一天都与符岁在一起,她有没有写过这张帖子符岁自然清楚。

符岁询问盐山送信者何人

“一个眼生的小厮,我察觉不对叫人去寻时已经不见踪影。”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符岁严肃地说。捏造郡主信笺诓骗县主,这贼人着实胆大。而且符岁这枚“永安”章是皇帝赐下的,仿冒御赐之物乃是大罪。“扣云,你叫人去京兆衙门报案。”扣云领命下去,符岁又问盐山:“你家下人可还记得那小厮模样?”

“记得。”盐山来前仔细查问过府中下人,门房当值的人说因为那人口口声声说是郡主府的人却是个生面孔,便特意记下模样。

符岁叫代灵去请来秦安:“大理寺不是有个善画肖像的,你带郡王府的人去找他画张像。”

符岁气愤竟有人假冒自己行骗,若非盐山机警岂不让那贼人得逞:“若是抓不到人,我就告到御前让圣人下海捕通文。我还不信他能长翅膀飞了。”

京兆府不敢怠慢郡主的案子,一拿到画像就满京搜查。西平郡王四处请托,甚至找上一些江湖人出钱请他们寻人。符岁大张旗鼓拿人,自然也传到田乾佑耳中。出了宫门田乾佑说话没有越山岭好用,田乾佑二话不说把这事抛给越山岭。越山岭拜托赵祈多加留意。赵祈如今也是个小官,请同僚大吃一顿后,守城门的郎君们各个眼睛蹬得铜铃一样,连只老鼠路过都要看看公母。

如此四处搜捕到三月的最后一天,库勒的使团到达京城。

京兆府管着近二十个畿县,既要管理京城周边烽燧的戍丁烽子,又要处理京中盗抢淫殴,还要安排圣人吩咐的大小杂事,最近更多了项给郡主和县主寻人,京兆尹每日忙得脚打后脑勺。偏生符岁催得紧,京兆尹不敢怠慢,只能一边感慨京兆尹不是人干的活,一边每日把那送信的小厮骂上十遍八遍。就这样京兆尹还得抽出时间检修屋舍坊墙,安排人手配合鸿胪寺迎接库勒使臣,忙忙碌碌的,终于赶得及在使团入城前将朱雀大街两侧的树木都检查一遍。

阳光洒在巍峨的城门上,长街两侧熙熙攘攘挤满围观的百姓,金吾卫和不良人严阵以待,鸿胪寺的官员早已准备好迎使团入城。

马蹄声渐进,伴随着悠长的胡乐,一队外族使臣缓缓踏上朱雀大街。他们身着异域服饰,缀以皮毛骨牙和颜色艳丽的彩石装饰,身下的骏马上也披红挂彩,后面带着十数个巨大的箱笼,被布蒙得严严实实,有几个似是装的活物。

打头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身材高大健硕。许是常年在草原奔驰,他皮肤略黑,在阳光下呈现出蜜糖般的光泽。他的眉毛黑浓眉骨突出,将他的眼睛全部遮蔽在阴影中,只能看到嘴边爽朗的笑意,透露出不羁的活力。

鸿胪寺官员与使团寒暄几句,就领着使团去鸿胪宾馆安排住宿,届时会有礼部官员教授他们面见陛下的礼仪。

街两边的百姓一路跟着使团走,兴奋地讨论着他们的外貌穿着,猜测着笼子里是何宝物。

“朱雀大街上热闹得很,你不去看看?”秦安问符岁。

符岁正在顺理艾绒,闻言头都不抬:“几个库勒人有什么好看的,你记得再催催京兆府,别光顾着使团把抓人的事撂了。”

“他去哪找人?那小厮定是哪家的奴仆,只需在主人家不出来,京兆府还能挨家挨户搜人不成。”秦安对京兆府不抱希望。

符岁也没指望靠京兆府找到人,但凡背后的人不是傻子,这时候绝不会放那小厮大摇大摆上街。不过人不能藏一辈子,出不了城门,就只能在城里将人解决掉。万事只要动就会留痕迹,但看这些痕迹会不会被人发现。

“黑市那边怎么说?”

“八日前有人拿着一张帖子找到了专仿人字迹的疯秀才,要他照着帖子上的笔迹写一张邀帖,印章是城北的一个少年刻的,他跟疯秀才搭伙,一起造假印信。那人五天前取走了造好的帖子,给了疯秀才三千两银子叫他离开京城。”

符岁挑眉:“疯秀才没走?”

“没走,他们这种人做的就是见不得光的活计,今日为贼人造路引,明日为朝臣造伪证。姓甚名谁什么模样都是在圣人面前挂着号的。城外若无人接应,不等走出城门就会被不良人盯上。”秦安不想伸手沾水,用一根长木棍在盆中挑弄艾绒。

符岁无视秦安捣乱的小动作,用签子小心将被秦安搅成一团的艾绒拨开:“疯秀才可还记得那人模样?”

“与去郡王府送信的是同一人。”秦安在水里晃动木棍,试图将缠在棍上的艾绒抖落,“疯秀才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他拿来让疯秀才仿的帖子用得是上好的水纹砑花纸,虽然抹去了称谓和地点,但依旧能看出来内容是推拒宴请。”

水纹砑花、叩云的笔迹、刻着“永安”的印章、推辞邀宴,是符岁推拒冯妃的曲江宴那张。符岁冷笑,送进宫里的帖子怎么就流到宫外,还偏偏被人拿去仿造。无论是冯家的手伸进后宫还是后宫的手伸到宗室,都值得好好参一本。

符岁撂下没理完的艾绒,用干净的水洗手:“你拟个陈情奏本,不必提及冯家,但务必要写清楚那张帖子的来历。拟完我抄一遍亲自送入宫中。”

这种奏本对秦安来说简单得不值一提,他问符岁:“今日?”

“你若现在写完,我即可就入宫。”够快才能打冯家一个措手不及。

还未到晌午,符岁的陈情状就送入宫门。

宫人们刚摆上午膳,徐阿盛手捧一本奏章进来。

皇上皱眉:“什么急事,饭都吃不安宁。”

徐阿盛埋低头,恭敬地应答:“不是急事,是永安郡主的陈情状,刚刚送进来的。”

听到是符岁的奏本,皇上伸手:“拿来吧。”

符岁的陈情写的不长,但字字恳切,直言贼人胆大妄为,竟盗窃宫中之物、伪造御赐印信意图谋害县主,一同呈上的还有那份伪造的帖子。

皇帝看完沉思片刻,问:“这份状子还有谁知道?”

“因是郡主亲递,宫人不敢怠慢,宫门上的小子递给徐知义,徐知义交给老奴,再未经他人手。”

皇上将奏章合起,交还徐阿盛:“原封不动地放到太极宫,就当我还没看过。今日事多,等晚间再阅。”

日落时分,一个身形瘦弱面白无须的年轻男子进入冯府,不过一刻钟就匆匆离开。

天黑之际,一辆盖得严严实实的板车从冯府后门驶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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