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嘭’一声声棍子隔着麻袋敲在肉身上的声音在夜色里回荡。
‘温婉丽人’师钰宁一身黑衣,袖子往上微微撸起,露出一段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胳膊。
圆乎乎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同她手臂一般粗的棍子,高高举起重重抡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
地上的麻袋发出阵阵呜咽声,不住地扭动,无头苍蝇般仓惶挪动,却怎么也逃不开身上这精准落下的棍子。
巷子口守着羌笛和琴箫,互相对了个眼神,看了眼上下各处守着的暗卫,想来不会有危险。
两人慢慢地挪动脚步,凑到了一块儿,低声交流了起来。
“从前真是看走眼了,原本以为江南女子比较温婉,但瞧师姑娘捶人的模样,还真是半分瞧不出温婉。”
琴箫自幼在漠北长大,他们那儿女子大多比较剽悍,对于江南女子时有耳闻,还总是会被拿来比较。
如今瞧瞧,江南女子,也不都是温婉的,都是些刻板印象罢了。
“我倒是喜欢师姑娘这性子。”
羌笛笑着回头看了眼她家主子:“你瞧,咱主子的眼里都要冒星星了。”
琴箫顺着她说的看去,还真是。
月亮散落银光,似是都汇聚到了谢昭然的眼里。
她就这般嘴角噙着笑,在一旁温柔地瞧着,眼眸熠熠生辉。
他们漠北有个说法,当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时,她的眼睛就会冒星星。
从前琴箫总是不理解,眼睛怎么冒星星,这回她算是知晓了。
她又看了眼那毫无所觉,吭哧吭哧在揍人的师钰宁,第一次替她家主子愁了起来。
这师姑娘何时才能感受到她家主子的心意啊?!
师钰宁头一回这般畅快的揍人,初始还有些犹豫,揍到后头,那手就似有了记忆一般,她感觉她好似回到了乡间。
从前在乡间小河边洗衣裳就是这般,抡着敲衣棍,一下一下子捶打。
麻袋里的煜王被死死堵住了嘴,不论是初始的咒骂还是后头的求饶,出口的声音都只是含糊不清的呜咽。
透过麻袋那细密的小洞,他只能模糊看到外头有两个人,但这两人却一句话不说,就埋头打他。
他想推断出是谁胆大包天,当街掳了他都不能够。
煜王疼得青筋暴跳,满头是汗,手脚都被捆住了,越挣扎绳子越紧,勒得他手脚都渗出了血。
他怀疑外头的人是想活活打死他,他挣扎着奋力含着‘救命’,可是嘴被堵得严实,只能听到‘呜呜’‘呜呜’的声音。
忽然,落在身上的棍子停在了身上,死死压着他的背。
师钰宁用棍子当拐杖撑住了疲惫不堪的身子,用力抹了一把脖颈上的汗。
倏忽间,看到眼皮底下出现了一抹帕子。
她抬起头看去,谢昭然张了张嘴,用口型说了‘擦擦’。
师钰宁不客气接过帕子,把露在面巾外头的脸上的汗都擦了擦,然后凑过身子,踮起脚尖贴近了谢昭然的耳朵旁。
轻轻地,小小声地跟谢昭然说道:“我不行了,太累了。”
“要不你来。”
谢昭然:!!!
谢昭然不自在地捏了捏耳垂,刚才师钰宁说话的时候,温热的气息好似一条小舌,直愣愣往里钻。
令她的耳朵发痒发烫。
而且这话,怎得同她看的话本上的这般相似!
她一时间不自在了起来。
师钰宁喘着粗气,心想,打人也是个力气活儿。
见谢昭然站着直愣愣的瞧着麻袋,半晌不回应,疑惑地拿胳膊肘怼了怼谢昭然的腰。
谢昭然从一些发散想象里回过神,袖子里的手虚虚握紧了,学着师钰宁的样子,凑到了她的耳边:“你想怎么处理?”
师钰宁稍稍拉开了些距离,刚刚谢昭然说话间都碰着她的耳垂了,有些烫。
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人,想了想,又凑到了谢昭然耳边,贴着她用气音小声说。
“打断腿,扔回去。”
谢昭然袖子里的手骤然握紧,在师钰宁说完退开后才蓦然松开。
“好,你歇着,我来。”
谢昭然说话间,一直扣在另一只手上的流星锤,如破云裂风般的气势骤然出击,只那么一下,就叫地上的麻袋换了个形状。
麻袋里头随着骨头碎裂的声音一道穿出来的,还有一声响破天际的凄厉惨叫。
附近也猛然间响起来好多仓惶的狗叫声,想是被这一声惨叫给吓到了。
谢昭然冷冷瞧了一眼,挥手,示意羌笛等人过来,吩咐羌笛他们把人丢回煜王府。
煜王府门前,侍卫们牵着猎狗已集结完毕。
“都快着些,今日若寻不着煜王,明日天亮就是咱们的死期!”
侍卫首领惨白着一张脸,高声说到,见人差不多了,命令手下,几人一组带上猎犬,务必在京中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他至今都心有余悸,当时他们刚从宫内出来,还没转到锦明街,就冲出来一伙儿黑衣人,三两下就制服了他们所有人。
大摇大摆地当着他们的面,撸走了煜王殿下。
这煜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这些人,可都不用活了。
侍卫们分配好了各自要搜寻的区域,正要出发,却不想,一辆马车飞驰而来,二话不说朝他们扔下一个麻袋就又飞驰而去。
快的人猝不及防!
侍卫首领心有所感,赶忙上前解开麻袋的扎口。
打开一看,正是被劫走的煜王!
他双手被捆绑,嘴里被塞着破抹布,脸上青肿一片,死死闭着眼,额上青筋暴跳密密麻麻的汗珠,表情十分的痛苦,人瞧着情况也十分不好。
“快来人呐,煜王殿下你没事吧?”
“快,去请御医,找大夫!”
“快,煜王要有三长两短,咱们都得死!”
侍卫头慌了神地呼喊着,煜王府乱成了一团。
师钰宁没能瞧见这幅景象,揍完人,谢昭然就说要送她回去。
‘铛——铛——铛’
谢昭然送师钰宁到师府围墙外时,正遇三更梆子声响。
“想不到这么晚了,今晚真是太叫人难忘了。”
师钰宁由衷地感慨道,这或许可以算得上她活到现在最刺激的一个晚上了。
“怎么办,我有些不想就这般回去睡觉了。”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喝一杯?”
师钰宁眨着眼睛,兴致勃勃地瞧着谢昭然,这会儿喊她回去睡觉她必定要失眠。
她那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好似天上星星都溜进来落进去了。
黝黑的眸子透过暮色直直朝着谢昭然看过来,里头沁着笑意,里头清晰地映着她。
被这样的眸子注视着,谢昭然觉着就算此刻师钰宁说要喝毒药,那她当然是不会答应的。
不过喝酒么,一定是行的。
“跟我来。”
见谢昭然带着她又回到了揽月楼,师钰宁以为谢昭然要同她在揽月楼里喝一场。
却不想谢昭然从那间熟悉的雅室里拎出了两坛子酒,带着她径直去了揽月楼的屋顶上。
揽月楼虽说只有两层,但每层都有五六米高,两层也有十几米的高度。
据说如若不是城中规定,屋舍高度不能超过鼓楼,这揽月楼还想再往上建几层。
师钰宁觉着这个高度就可以了,再高些她怕是会腿软。
要不是谢昭然在,她断然是不敢上来的。
谢昭然将手中的坛子分给了师钰宁一坛,空出的手撩起衣袍,趁着师钰宁坐下前,简单擦了擦脊瓦上的灰。
师钰宁动作一顿:“谢谢。”
两人坐定后,师钰宁率先揭开了酒瓮上的红盖纸,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面而来。
“这是什么酒,好香啊。”师钰宁用力嗅了嗅,感觉这股香气就要叫她醉过去一般。
“烧春酒。”
谢昭然也揭开了盖子,直接就着酒瓮的边缘喝了起来。
酒坛子口毕竟比较大,不似杯子般,少许的酒液顺着谢昭然的嘴角渗透滑落。
师钰宁的目光顺着那晶莹的液体一起滑落,瞧着它跌入谢昭然的衣领中,消失不见。
她顺着谢昭然的吞咽不自觉也喉头滚动。
师钰宁赶忙移开目光,大口给自己也来了一口。
“唔,好辣。”
师钰宁从前在家饮的都是些青梅酒、桂花酒这类甜味较重的,还从未试过这般烈的酒。
一口下去,从喉管到肺腑,仿佛都要烧起来了。
“慢点,这酒容易醉。”谢昭然笑着提醒,“揽月楼里好酒有许多,你若是喜欢,下回带你喝个遍。”
“好!”
师钰宁此时此刻,奇异地有了一种身在江湖的感觉,或许是谢昭然的爽朗笑容,或许是此刻的月色,还有他们在屋脊上的登高望远。
她曾经在一间茶馆里,听说书现在讲江湖中的传说,忘了是哪位大侠说的。
他说,只要心是自由的,哪里都是江湖。
“对了,刚刚那间雅室是怎么回事?”师钰宁本就有疑惑,那间屋子里有两人合适的衣服,如今还有酒。
“京中有些家底的勋贵人家在揽月楼都有自己的雅室。”
谢昭然知晓师钰宁对京中这些贵族间的隐形享乐并不知晓,简单介绍了几句,为着宴客方便,或是有个放心的谈话处,好些贵人会在揽月楼长期包一个房间。
师钰宁边喝酒边听谢昭然将京中这些她不知道的事,她这唯一来过一趟揽月楼,还是父亲带着她同母亲见见世面。
想不到谢昭然在此竟是常年有着一间雅室。
“瞧着我做什么?”谢昭然笑着同师钰宁碰了碰酒坛子。
谢昭然脸上的笑容在月色下,似清渠里的芙蓉缓缓盛开,叫师钰宁有些移不开眼。
“你可真好看。”
师钰宁想到了当初她在宫中第一次见到谢昭然时候的心情。
当时的谢昭然一身绯色繁复宫裙,裙子上的海棠花朵朵盛开,垂地的裙摆就在她的脚边盛开。
当时师钰宁不知宫中礼仪,正闹出来笑话,是谢昭然第一个走到了她的身边,拽起了她。
那时候,她瞧见谢昭然的模样,也是像此刻这般,心跳停了一拍。
只觉得这世上,怎的会有如此美丽的姑娘。
她的美不同于京中其他的女子,她的眼睛比一般女子要款一些,眼角尖而细,眼尾微微上扬,本该是一种妩媚艳俗的气质。
却因着她那独特的眸光,显得整个人拥有一种叫人看不透的神秘。
她的山根鼻梁都很高,鼻头却很精致,无端端的,就有一种爽利的英气。
这份独特的气质,配上这无与伦比的精致五官,让谢昭然美得很有辨识度,美得出尘绝艳、风华绝代。
师钰宁觉着,无论用什么溢美之言来赞叹,谢昭然她都受得起。
“怎么,我有这般好看,叫你看呆了吗?”
谢昭然抿着唇,用空余的手轻轻点了点师钰宁已经有些泛红的鼻头,终于是把目光呆滞的人给点回了神。
“还真是看呆了。”师钰宁诚实地说道,“我第一回见你的时候,就有些震惊,这世上竟有如此好看的姑娘。”
“那时候可想同你成为朋友,好日日看着,定是极美的。”
师钰宁痴痴地笑了起来,觉着她这话好似个登徒子,在调戏姑娘。
知道谢昭然从前并没有讨厌她后,师钰宁的一些委屈烟消云散。
师钰宁打了个酒嗝,傻笑着捧起酒坛,轻轻碰了碰谢昭然的:“干了这坛,咱俩就是好朋友了!”
她觉着自从围场一起遭遇刺杀,一直到今晚的躲追捕,到最后的一起去教训煜王,桩桩件件,他们一起经历的事情,如今,他们的关系,怎么也算得上是朋友了。
还是有着过命交情的好朋友。
师钰宁很开心,面色潮红,眼神迷离,端起酒坛,又豪饮了一大口。
也懒得擦唇边溢出酒水,见谢昭然呆着不动,拿手肘碰了碰她的胳膊。
“你怎么不喝,你不想同我做朋友吗?”
谢昭然深深瞧着师钰宁,她笑得实在傻气,脸上泛着红晕,眼尾都是红色的,艳丽夺目。
谢昭然拎着酒坛的手骤然垂下,酒坛里的酒水晃动的厉害,一如她的眸光,浸着月色,银光闪闪。
“可我并不只想同你做朋友!”
她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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