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内早已置好了食案,太子端坐在上首,瞧见师钰宁后,瘦削的脸上洋溢起春风和煦般的笑容。
直把师钰宁笑得一整个不大自在。
见师钰宁不知为何呆愣在了门口不进来,太子笑着开了口。
“师小姐在门口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坐下一道用午膳,咳咳。”
太子今日也是一身的素色常服,说话间虽然还有些吃力,间或着咳嗽,但是脸色瞧起来可比昨日好多了。
昨日太子的脸色苍白的跟行将就木一般,今日脸上虽然还是形容枯槁了些,但是脸颊两侧稍稍得还是有些红润气色。
师钰宁回过神 ,微笑着迈步进入,按捺住心底的疑惑,给太子请了安,随后思索了下,又给太子妃重新见了礼。
“臣女今日多有打扰。”
谢昭然一直沉默着坐在一边,看到师钰宁的行礼,才微抬了眼眸,看了眼她这忽然疏离的态度。
太子倒是有些惊讶于师钰宁这番妥帖的礼仪,虽然久居东宫,对于上京一些热闹的传言他也是多少知道些的。
何况昨日回来后,他还专门着人打听了一番师钰宁的为人。
得到的消息都是,师钰宁出生乡野,很是没规矩,还颇为天真。
今日一瞧,流言倒是有些不准确了。
太子温和地笑着说道:“师姑娘无需这般多礼,东宫好久不曾热闹了。”
“别站着了,快坐下,正好瞧瞧,今日昭然备的这些吃食你可喜欢,咳咳。”
师钰宁神色有些僵硬,道谢后走到了一旁空着的位置上,坐定后,紧张地看向了食案上的菜色,祈祷千万别都是水煮的,好歹有一两个下饭的菜就好。
东宫的待客宴席倒确实十分的有牌面,食案上盛器溢羹,碗碟杯筷都是一整套的汝窑瓷嵌金边。
粗看真叫人赏心悦目,怨不得盛京贵人饮食讲究个色香味俱全,这看起来好看,还真是让人心情舒畅,食欲大开。
当确定这些菜肴不是水煮的后,师钰宁的心彻底放下了,肚子也随之饿的欢叫了起来。
“多谢太子妃盛情款待,这些看起来都很好吃。”
食案上除了有如今上京勋贵中热门菜色山海兜、鸳鸯炙、百合虾茸等,还有薄皮鲜虾饺、豆面饽饽等点心。
都是很考究各府厨司的菜品,能让人感受得到主人家的盛待。
“喜欢就多用些。”一直没说话的谢昭然忽然开了口。
“嗯,那我不客气了。”师钰宁开心的应下,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个爱吃的虾饺。
一边嚼着,一边打开了食安靠左上角的青瓷盖碗。
“唔,芋头羹!”
嘴里的虾饺还没完全嚼烂,充斥着口腔,叫师钰宁说出口的话有些囫囵个。
她两眼放光,激动地指着掀开了盖子的青瓷盖碗,看向了太子。
“竟然是芋头羹!”
这真是叫人惊喜和意外!
师钰宁狠狠吸了一口从盖碗里飘出来的香气,这熟悉的味道,可不就是他们临州的特色芋头羹吗!
师钰宁进京大半年,就有大半年没吃了。
上京的人好似不喜欢芋头,也不爱汤羹,侯府的厨子也做不来这菜。
“我在京中这么久,还从未见过哪家席面上有芋头羹的呢。”师钰宁惊喜地感慨道。
太子面前的盖碗早就是打开了的,看到师钰宁终于发现了这个惊喜,太子笑得富有深意。
“别说师姑娘惊讶了,本宫在这京中近二十年了,也从未见过这道菜色。”
“啊?”师钰宁惊讶出声,“太子从前没有吃过芋头羹吗?”
这才临州可是四处可见,在京中她就不知道哪儿有了,可是如今这菜出现在东宫宴席上,怎么太子会没见过。
太子笑而不语,转头看向了兀自在吃饭的谢昭然。
感受到两道目光灼灼投来,谢昭然放下筷子,拿起手边的盛好芋头羹的碗碟,浅浅抿了一口,随意地说道:“厨司新来的厨子是南方人。”
原来如此,师钰宁一脸开心,这厨子可能是她的老乡。
太子抿唇一笑,当接受了这个解释,转头看向师钰宁:“这番倒是托了师姑娘的福了——”
不等太子话说完,谢昭然不轻不重放下了茶盏,发出‘咯噔’一声,谢昭然斜睨了眼太子:“闭嘴吃饭。”
太子被斥了,也不恼,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拿起筷子开始用膳,只是脸上的笑容像是怎么也压不下去。
师钰宁看着两人的互动,抿了抿唇,不禁感慨道:“太子同太子妃感情真好啊。”
好像她爹她娘在家用饭,她爹也总是被她娘训斥,被斥责了也不恼,笑盈盈继续吃饭。
她这话一说完,谢昭然刚拿起的筷子,手一哆嗦,又掉回了食案上
太子也是,险些没拿住筷子。
两人手头的动作同时一顿,齐齐看向师钰宁,一个蹙了眉,一个僵了笑,似是很不解,她怎么会有这想法。
不管她是为何会有这番想法,太子觉着他造成的误解,还是有必要解释一番。
“本宫同昭然,是表兄妹,打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昭然对本宫日常里很尊重。”
太子将话绕了两圈,委婉表达了一番他们这种感情并不似一般夫妻。
师钰宁听完点点头,眼里闪过了然的目光:“我懂了,这就是相敬如宾吧!”
‘噗嗤’一声,太子忍不住笑出了声,将手上的筷子搁置到了食案上,径自拿过一旁的茶盏,浅浅抿了一口,努力压下这喉咙口泛起的痒意。
忍住笑意后,太子转头看向身侧脸黑得如同砚台一般的谢昭然,眼里满含对她同情,这师家的小丫头,在情感上怕是完全没开窍。
谢昭然沉默不语,食案下的手忍不住互相挠了起来
太子坐在上首,视野清晰,疑惑看了会儿谢昭然的异常,眼里闪过了然,心头微微叹口气,脸上还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
“师姑娘可要多用些,不枉费昭然——”太子见谢昭然警告的眼神看了过来,话到嘴边换了个说辞,“特意留你用饭。”
原本他是想说,不枉费谢昭然特意安排了这些吃食,还特意准备了这看着就是师钰宁喜欢吃的江南特色菜。
师钰宁开心应下,并在心里为自己开头的猜测默默道歉,想来谢昭然只是自己挑食,但并不要求别人随她一样吃得清淡。
就着鲜美的芋头羹,师钰宁将食案上的食物消灭了个七七八八,最后剩下的都是些她不爱吃的东西。
她这番胃口大开的样子,倒是让东宫这两位素日里吃饭只为应付的精贵人,头一次有了一种叫食欲的东西。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师钰宁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吃饱了她就想回床上睡个午觉。
瞧着时间也不早了,饭后喝完茶后,师钰宁就起身告辞了。
谢昭然没有挽留,送人出了偏厅后,将人交给了羌笛。
“我就送师姑娘到这儿了,羌笛会领你出府。”
“多谢太子妃,今日多谢太子妃款待,我都吃撑了。”
师钰宁发自内心地道谢,她真是好久没吃到过这般好吃的芋头羹了,用家乡话来说,就是鲜掉眉毛了。
谢昭然瞧了一眼她圆乎了些的肚子,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
“师姑娘明日若还来,我可让厨司提前准备些江南吃食。”
师钰宁眼神一亮,随后又快速暗了下去,怎么好连着两日打扰,师钰宁觉着这不大好,就想拒绝。
谢昭然目光微顿,在师钰宁开口前,做出一副才看清师钰宁的打扮的模样。
“才发现,你穿我从前的衣裳倒是合身得很。”
师钰宁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了眼,恍然想起,她这还穿着谢昭然的衣服呢。
“差点忘了,衣裳的事多谢太子妃了,今日回去后我必定洗干净了,明日送还回来。”
谢昭然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勾了勾小指:“师姑娘客气了,既如此,明日我就在府里等着师姑娘了。”
师钰宁连忙应下。
谢昭然目送着师钰宁的身影渐渐走远,直至消失不见,才转身回了偏厅。
偏厅内,食案都已经撤了下去,除了太子坐在一旁喝着汤药,旁边还侯着一位医女。
“给太子妃瞧瞧她的手。”
医女忙应下,走到太子妃身边,请太子妃坐下。
“劳烦太子妃,伸出手,让奴婢瞧瞧。”
师钰宁已经走了,谢昭然坦然地伸出了手。
医女将谢昭然的袖子稍稍往上撩起些,惊讶地看着谢昭然从手背到小臂上,起了不少的小红点,还有些地方都红肿了一大片。
上头更是有好几道似是痒得受不了,挠出的划痕,有些深得地方还破了些皮。
太子也看清了谢昭然手上的情况,只是看了眼,倒也没说什么。
只问医女:“严重吗?”
医女仔细检查后,回太子:“奴婢开些药,内服外敷,只要不再去触碰芋头皮,很快就能消肿。”
谢昭然不意外医女能知道她碰了芋头,想是太子提前说了猜测。
她任由着医女替她涂上了清凉的药膏,终于是解了刚才的痒意。
从前不曾碰过芋头,倒是不知道这玩意的威力,能让她如此的难受,还好师钰宁没发现。
等医女处理完了她的伤势退下后,谢昭然才掀了眼皮看了眼太子。
“你来做什么?”
谢昭然问的是午膳,太子为何不请自来。
太子喝完了一碗苦得要命的汤药,含下一颗蜜饯,囫囵道:“看戏。”
“好看吗?”谢昭然盯着一双手,连眼皮都懒得抬,语气也充满着讥诮。
太子故意点点头:“自是好看的,就是有些看不明白。”
谢昭然目光从一双手上,移到了太子身上:“什么?”
太子眨眨眼,那因着久病不愈而深陷的眼窝,奇异地眨出了一丝俏皮的感觉。
“昭然喜欢她什么?”
这个‘她’是谁有些不言而喻。
不等谢昭然回话,太子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兀自笑了声:“瞧着也不是个聪明的。”
谢昭然本不欲回答太子的问题,听到这挑了挑眉。
“太子没听过一个词,叫大智若愚吗?”
太子再也忍不住了,笑得枯瘦的身子剧烈颤抖,似是下一刻就要给笑散架了。
边笑还边缓着气调侃道:“那你说......咳咳......她那大智慧.......哈哈大智慧...何时能发现...发现你的...小心思...咳咳。”
一句话说的十分不完整,又要忍着笑,又要忍着咳嗽,说得颇为辛苦。
谢昭然半阖了眼皮,面对太子的调笑,沉默不语,若不是看在太子身子弱的份上,她此刻已经把人拎起来反复捶打了。
等着太子笑够后,忽的想起一事:“昭然可需本宫去同师家姑娘言明,你我早就签了和离书?”
太子觉着这事要不说,这师钰宁怕是永远看不破谢昭然的情感。
谢昭然冷着脸拒绝了:“无需你操心,我自会处理,你多关心些自己的身子,还有如今这越来越不像话的弟弟吧。”
谢昭然敛了说笑神色,说起了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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