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盗皇城

姜岁安伏在重檐歇山顶的鸱吻旁,月光被乌云绞碎成银屑,落在她夜行衣的暗纹上。三更的梆子刚敲过第二声,玄武门方向便传新兵换防的声音——正是行窃的最佳时机。

姜岁安贴在琉璃瓦上的耳朵动了动,听着更漏声在子时三刻轻轻一敲。

“东南角第三队侍卫换防。”她咬着柳叶刀含糊开口,手指快速翻动腰间牛皮囊里的铜制机关锁,“三、二、一——走!”

突然听见墙根下传来窸窣人声,两个守夜侍卫提着灯笼转过回廊,其中年轻的那个正压低嗓子:“昨日观星台又落了雷火,陈公公说这是第……”

“噤声!”年长侍卫猛拽他臂甲,“那位的名讳也敢提?仔细你的舌头!”灯笼光晕晃过他们惨白的脸,年轻侍卫慌忙用铜锣掩住嘴,铛啷一声惊起寒鸦。

“阿姐,这趟若成了,咱们能在醉仙楼吃三个月水晶蹄髈。”裴轩把耳朵贴在门上,青玉扳指在锁眼处轻轻转动,“不过说好了,我七你三。”

姜岁安踹了他小腿一脚:“小没良心的,谁教你开千机锁的?”说话间已经摸出随身带的松子糖,弹指打灭廊下的羊角灯。黑暗中传来“咔嗒”轻响,裴轩得意地晃了晃门环,金丝楠木门应声而开。

“戌时方向,拿那尊错金博山炉。”姜岁安压低声音,指尖在夜明珠上轻轻一叩,“成色够咱们在城南置个小院。”忽然瞥见裴轩的衣角闪过西侧多宝阁,正要喊他,却听见外头断断续续飘来零碎字句。“…要真是应了半面…咱们都得陪葬…”夜风卷着只言片语撞在菱花窗上,碎成冰渣似的冷意。

外头突然传来铠甲碰撞声。“换防提前了!”姜岁安旋身将九节鞭甩成密网,卷起几件玉器塞进牛皮囊,“撤!”裴轩突然踉跄着撞到多宝阁,玛瑙串帘哗啦啦响成一片。

姜岁安甩出九节鞭卷住他的腰,少年袖口在月光下闪过朱砂似的红痕。“腿麻了。”他笑得眉眼弯弯,怀里鼓胀的牛皮囊撞得金器叮当响。

子时的梆子敲到第二声,二人伏在护城河边的芦苇丛里喘气。皇宫依旧死寂,唯有钦天监方向传来急促的铜铃声,二十八宿灯笼突然同时亮起,在夜空拼出个残缺的鸟形。

“阿姐看,朱雀折翼。”裴轩往嘴里塞松子糖,唇角沾着可疑的红渍,“听说这是大凶之兆呢。”

姜岁安拍掉他衣襟上的香灰,方才在宝库就觉得古怪——那尊青铜龟甲明明悬在梁上,为何二人撤离时却无端端裂成两半,卦片落地声像极了老人嘶哑的叹息。

寅时三刻的露水凝在绣春刀鞘上,谢衍抚过玄铁神龛残留的丹砂。

断裂的鎏金锁链在指尖泛着凉意,捻起神龛缝隙里半粒松子糖。晨光穿过钦天监的二十八宿漏窗,在空荡荡的玄铁盒上投下血丝般的纹路

“陛下万安。”谢衍单膝跪在蟠龙柱阴影里,御案后传来玉扳指叩击金砖的声响。皇帝袖口赤色蟒纹扫过奏折上那方空印:“谢卿,钦天监说朱雀星宿缺了翼宿。”

烛火突然爆出灯花,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御前碎成三截。解下腰间鱼符时,翡翠暗纹里渗出冰凉的触感:“昨夜丑时三刻,角宿移位。”

谢衍将染着朱砂的卦片呈上御案,“宝库地面残留的九节鞭痕,与三年前户部失窃案痕迹吻合。”

皇帝抚弄着翡翠扳指,蟠龙烛台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谢指挥使是说…盗圣高英武?”“好得很。”皇帝突然笑起来,鎏金香炉里飘出的龙涎香裹着血腥气,“既然盗圣高英武能飞檐走壁...”

皇帝突然抓起镇纸砸向鎏金香炉,惊起一团混着龙涎香的灰雾,“朕要活的。”他屈指弹来一枚玄铁腰牌,“那便让他变成真的鬼魅。”玄铁腰牌落入掌心时,谢衍似听见檐角铁马发出碎玉般的哀鸣。

朱雀门外正在张贴告示的锦衣卫突然被菜筐砸中,人群里爆出哄笑:“高爷偷了皇帝老儿的裤腰带!”

“西市说书先生新编了十八折戏文。”裴轩蘸着茶水在破桌上画星图,“说高英武盗了传国玉玺,在玄武门刻了’皇帝没穿裤’。”少年笑得呛咳,袖口滑落的红痕已蔓延至肘间。

姜岁安攥住他冰凉的腕子:“这风寒怎七日不退?”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货郎悠长的吆喝:“新到的西域冻疮膏——”尾音诡异地断了半拍。

裴轩猛地打翻茶盏,水流在星图中央洇出离卦纹路。“阿姐先走!”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朱砂绘的残妆,胭脂色在暮色中妖冶如生,“我引开追兵,老地方…”

翻过院墙时,姜岁安听见锦衣卫的绣春刀劈开柴门。包袱里松子糖撒落街角,却在青石板上滚出七颗北斗状的轨迹。更鼓声里混着少年清越的嗤笑:“指挥使大人,追姑娘可不是这个追法——”

瓦当上的露水浸透夜行衣,姜岁安贴着观音庙飞檐往下看。十五盏河灯顺水漂来,每盏都画着半面朱雀——是裴轩留下的暗号。正要跃下,忽见水面倒影里闪过玄色蟒纹。

“高义士好雅兴。”绣春刀鞘挑起我遗在桥墩的松子糖纸,谢衍的声音比护城河的冰还冷三分,“松子润肺,可治咳疾。”他指尖轻弹,糖纸竟旋成北斗七星的形状。

姜岁安反手甩出九节鞭缠住钟楼铁马,铜铃骤响惊起满河灯烛:“指挥使也信市井传言?”络腮胡须在疾风中颤动,“都说高英武三头六臂,您看我像吗?”

玄铁腰牌突然折射月光,姜岁安腕间皮护腕应声开裂。糟了!那日宝库鎏金锁链上涂着西域荧光粉,此刻在腰牌辉映下,她整条右臂正泛着幽幽绿光。

“像极了。”谢衍踏着河灯掠水而来,绣春刀未出鞘,姜岁安却已知晓自己必然打不过他,她突然扬手,藏在指缝的西域幻蝶粉裹着松子糖屑,在月光下绽开七彩雾霭。

“高义士倒也不似传闻中那样光明磊落。”谢衍只来得及捂住口鼻,却不曾想姜岁安是要迷他的眼,姜岁安趁机甩出九节鞭缠住对岸老柳,却见那未出鞘的绣春刀已挑断她三根束袖牛皮绳。

千钧一发间,却也不忘回嘴:“指挥使也不似传闻中那般厉害。”裴轩埋在芦苇丛的机关木鸢应声惊起,鸟喙喷出混着朱砂的骆驼奶膏——这原是遮掩荧光粉的障眼法,此刻却在月光里凝成半张美人面。

“谢大人,画皮易描骨难画!”姜岁安借雾霭遮掩如锦鲤摆尾遁入暗河,顺着裴轩留下的记号找到了藏身于破庙中的他。

月光透过破损庙顶撒在干草上,借着月光姜岁安才看清躺在干草上的正事自己的好弟弟,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干草,看着气都不打一处来,趁着裴轩翻身之际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谁踢小爷屁股,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利落翻身坐了起来,还未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姑奶奶我!”说着蹲下身拎起裴轩的耳朵,:“姑奶奶在外面逃追兵,你在这睡大觉。”

裴轩随着姜岁安的动作顺势而起,嘴里求饶着:“阿姐我错了,弟弟错了,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裴轩伸出三根手指发誓,一手扶着被揪的耳朵,姜岁安顺势松手。

裴轩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半串糖葫芦,月光透过破旧窗棂照亮了他沾着糖渣的脸,眼睛亮得像偷到灯油的小鼠。

“阿姐!城东王掌柜新进了岭南荔枝蜜……”

“收拾东西,分开走。”姜岁安扯下蒙面巾,喉间似哽咽般难言。少年指尖的糖葫芦“啪嗒”掉在香灰里,惊起供桌下一窝刚睁眼的乳燕。

裴轩忽然抓住姜岁安束袖的牛皮绳,青玉扳指硌得她腕骨生疼:“醉仙楼的密道还能用,我们从……”

“没有我们。”姜岁安掰开他手指,将最后半袋松子糖塞进他袖袋,“从今往后,世上只有盗圣高英武。”

暮色透过漏风的窗棂,在他脸上割出斑驳的光痕。十二岁那年也是这样晦暗的黄昏,姜岁安把他从人牙子的板车底下拽出来,小崽子牙关咬得死紧,直到她摸出块发霉的松子糖。

“阿姐要当断线风筝?”他突然笑了,眼角却泛着水光,从怀里掏出个机关木雀,“昨夜刚改的机簧,翅膀能扇三百下。”木雀肚皮上歪歪扭扭刻着“岁岁平安”,是他开蒙时姜岁安教的第一个词。

姜岁安转身将木雀塞回他衣襟,青铜机芯贴着掌心发烫:“三百下够飞出京城了。”

“不够!”少年突然拔高嗓音,惊得梁上乳燕扑棱乱撞,“阿姐说过,要带我吃遍……”

“那是姜岁安说的。”她扯紧蒙面巾,干涩嗓音惊散最后一丝天光,“盗圣从来独来独往。”

“阿姐的九节鞭长三丈二尺,挥鞭时右肩会先沉半分。”夜风卷着糖渣粘在他颤抖的睫毛上,“锦衣卫的走狗,怕是连这个都不知道。”

当裴轩的短刀第三次擦过姜岁安耳际时,刀柄缠的朱砂绳已散开半截。她旋身将九节鞭甩出龙吟之势,鞭梢钢刺直取他咽喉——这招“苍龙贯日”曾挑断过漠北狼王的喉管。

“阿姐当真要杀我?”少年格挡的匕首偏了三分,在姜岁安左肩划出道血痕。他眼底晃着破庙残烛的光,像极了十二岁那年雪夜,她背着他逃出人牙子窝棚时他眼里的火苗。

姜岁安扯下神龛黄幡缠住他足踝,借力腾空时瞥见他腰间新绣的平安符——金线混着朱砂,针脚还是自己教他的回纹针。九节鞭化作银蟒缠住他腕骨,她听见自己声音浸着香炉灰:“盗圣从不需要累赘。”

“累赘?”裴轩突然弃了匕首,任钢刺在颈间压出血线。他指尖弹出颗松子糖,惊起供桌下偷食的灰鼠:“那年阿姐肋骨断了两根,背着我走了三十里山路,那时候我怎么不是累赘?”

姜岁安腕间猛地发力,鞭梢卷碎他束发的青玉簪。墨发披散的少年突然笑了,沾着香灰的手攥住九节鞭:“阿姐挥鞭时右肩先沉,破庙那夜替我挡箭落下的旧伤……”他猝然松手后撤,我收势不及,鞭尾扫塌了半尊菩萨像。

碎铁溅在斑驳的菩萨面上,月光突然大盛,照见他袖口我亲手缝的补丁——金线混着朱砂绣的朱雀尾,此刻正淌着糖葫芦的嫣红。

“往南走,岭南荔枝管饱。”姜岁安甩出九节鞭缠住庙前古槐,抬头看他藏在阴影里的背影,“记住,你从未认识过高英武。”

烟尘弥漫间,他遗落的短刀插在供案上,刀柄系着褪色的松子糖荷包。月光突然穿过漏顶,照亮他倒退着迈出门槛的轮廓:“高爷的鞭法精进了,只是破空声里……”夜风吞了后半句,她攥着染血的九节鞭,直到掌心被钢刺硌出血痕。

夜枭惊飞时,姜岁安听见庙外传来细碎的猫叫声,混着少年哽咽的嘟囔:“阿姐才是…最蹩脚的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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