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住一屋

姜岁安蜷在废弃染坊的夹墙里,指尖捻着半块蜂蜡。破晓前的露水凝在窗棂上,将远处锦衣卫的火把折射成支离破碎的光斑。她将发霉的松子糖碾成粉混进胭脂,铜镜里映出的少年轮廓逐渐模糊——这是裴轩教她的第九种易容术,用甜腥掩盖血腥。

“赶考回乡的书生不应这样。”染缸里泡着的粗布衣吸饱靛蓝,裹胸时特意多缠了三圈,蜂蜡塑成的喉结被晨露浸得发凉。最后一道工序是裴轩特制的“忘尘香”,抹在耳后能改换体息,只是今夜沾了太多血腥气,连沉水香都压不住铁锈味。

伴着月光姜岁安抹去自己与裴轩留下的痕迹,腰间的九节鞭随时会暴露自己,反手将九节鞭拆成七截卦签。

暴雨砸在琉璃瓦上的声响,像极了裴轩拆卸机关锁时的细碎动静。姜岁安蜷缩在送葬队伍的棺材里,指尖摩挲着九节鞭暗扣的凹痕——那里嵌着半粒发硬的松子糖,是那日破庙分别时,从裴轩指缝漏下的碎渣。

“开棺验尸!”城门守卫的刀鞘磕在柏木棺上,震得她后颈的易容膏裂开细纹。腐尸的恶臭从夹层渗出,混着棺底机关匣里的忘尘香,连暴雨都冲不散这精心调制的死亡气息。她数着棺外脚步声,三轻两重,恰是裴轩教她的听风辨位术。

“军爷仔细冲撞疫气。”抬棺人哑着嗓子递过碎银,钱袋绣着醉仙楼的朱雀纹——今晨她亲手用血浸染的。守卫靴底碾过银锭的瞬间,她袖中机关弩射出三枚枣核钉,精准钉在城门悬灯的铜链上。

漆黑的深夜唯有弯月跟随着她,几日赶路早已饥疲力尽,唯有一张床才能解她的忧愁,漆黑的夜晚除了月亮洒下光,只有远处一点点的光亮。

姜岁安站在客栈阴影里等着掌柜查看还有没有房间,喉结处的蜂蜡因几日赶路被汗水浸湿已经开始发痒。裴轩这个混账,说什么“白面书生最惹姑娘怜”,却往易容膏里掺辣椒粉。夜风卷着松子糖的气味钻进鼻尖,姜岁安摸向腰间的手一滞——荷包空了。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掌柜的灯笼映出“悦来客栈”残破的匾额,檐角铜铃缠着蛛网。姜岁安嗅到空气里浮动的松子糖香——与她在染坊用的同源,却掺着龙涎香的尾调。

木梯传来冰片混着龙涎香的气味,她后颈寒毛陡然竖起。这味道与三日前偷盗后,与那人交手是时味道分毫不差。正要转身,玄色蟒纹箭袖已掠过掉漆的楼梯扶手,谢衍腰间玄铁牌折射的月光,正照在她新塑的喉结上。

“只剩天字房。”掌柜的翡翠算盘突然卡在第七颗珠子,“二位爷若是不嫌……”话音未落,谢衍的绣春刀鞘已挑起她遗落的行囊,松子糖纸簌簌飘落。

“公子也爱这女子喜欢的甜食,”姜岁安只蹲下捡起散落的糖纸,装回行囊后才回道:“男子也可以喜欢吃甜食”,谢衍只笑笑未说话。

“二位爷可还要住?”“住!”二人同时回答,一同将钱拍在桌上,掌柜伸出手收下两份钱,“若二位爷不嫌一同住”,掌柜笑盈盈提着灯笼前面引路。

姜岁安数着青纱帐上的流苏穗子,第三十九根被谢衍的蟒纹箭袖压住时,蜂蜡喉结终于受不住迦南香的热气,悄然滑下半分。裴轩这挨千刀的,往易容膏里掺辣椒粉便罢了,偏说蜂蜡要抹三指厚——此刻倒像有蚂蚁在颈间筑巢。

“公子可识得此物?”谢衍的绣春刀搁在妆台,刀柄坠着的松子糖荷包晃出残影。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姜岁安借着拢袖的姿势将九节鞭拆成七枚卦签:“大人说笑,在下只识得《千金方》里的苦杏仁。”

姜岁安缩手撞翻茶盏,碧螺春在案几洇出。窗外更鼓恰敲三响,他玄色护额闪过幽光:“公子可知《半面妆》的传说?世人皆说……。”话音被檐角铁马叮咚截断。

姜岁安盯着那张雕花拔步床的宽度,比量着裴轩常睡的破庙草垛还要窄三寸。谢衍正解下玄色护额,迦南香混着松柏气漫过来,惊得她喉结处的蜂蜡又滑下半分。

“公子要睡外侧?”他蟒纹中衣领口微敞,露出半截锁骨,姜岁安攥紧袖中银针,粗着嗓子道:“大人有所不知,在下…好男风。”这话惊飞了檐下一对夜栖的雀儿。

烛火“噗”地灭了,月光爬上他腰间玄铁牌。姜岁安裹着狐裘蜷在春凳上,仿佛听见裴轩在耳畔轻笑:“阿姐装断袖的模样,活像炸毛的夜枭。”

子时梆子响过三巡,谢衍听见旁边春凳似有动静,还来不及查看,微凉的指尖已触到谢衍温热的胸膛,他来不及思考下意识扣住姜岁安的手腕,拇指精准压上内关穴。

他指尖比御医院的银针更利三分,却也被惊得无意识松开手,这细密脉象,倒让他想起在太医院看过的《**脉诀》。

他骤然撤力的瞬间,姜岁安顺势滚落床沿。后脑撞上脚踏之际,忽觉腕间一紧——他拉住他一把将她推入床上,自己则去春凳。独自在春凳上呢喃:“这离经叛道的脉象,倒像是…阴差阳错投错了胎。”

姜岁安惊醒时,雕花床梁上悬着的安神香囊正滴落第三滴凝露。谢衍的体温似还残留在锦被边缘,迦南香缠着松子糖的气味,像张无形的网笼在帐中。喉结处的蜂蜡彻底融化了,顺着颈线滑入衣领,凉得激灵——昨夜自己又梦游,还爬床了。

“公子这梦游的毛病,倒是与谢某一位故人相似。”谢衍立在窗前擦拭绣春刀,玄铁腰牌上的血星已褪成暗红。我瞥见铜镜里散乱的鬓发,束胸布不知何时松了半指,幸而晨光吝啬,只肯描摹他半边轮廓。

卯时的梆子惊飞檐下雀群,我佯装趔趄去抓妆台,故意将药匣撞翻在地。待他整理时将束胸紧了紧,抓起高领的衣服套上,遮住喉结处。

谢衍的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烛火将他眉骨投下的阴影染成青灰色。姜岁安束发的靛蓝方巾松了半指,一缕碎发垂在耳后——那里有道淡红压痕,是白日里蜂蜡喉结留下的印记。

“公子这样,倒像是淮南水土不服。”他忽然开口,抬手擦过案几上的《舆地纪胜》,书页正翻到“画魂蛊”词条。姜岁安瞥见自己袖口沾着的朱砂,不知是何时在何地蹭上的。

她屈指叩了叩腰间千机锁:“大人倒对医道颇有心得?”锁芯里藏着的半粒松子糖随动作轻响,“不知可有听闻锦衣卫诏狱有种逼供药,服下后浑身燥热,倒是治风寒的偏方。”

窗外一直雀儿撞上菱花窗,穿过翅翼的箭头往里飞去。谢衍突然倾身,蟒纹箭袖扫落,藏在砚台底的银针隐隐闪着光,谢衍突然询问:“公子可听过《半面妆》的传说?开画者常要寻个命格相契的…搭档”

姜岁安捻起颗发霉的松子糖,糖纸折痕与谢衍荷包中的如出一辙:“大人是说,像我们这样挤在破客栈的…过客?”她故意让尾音浸着醉仙楼的杏花酿味道。

“过客也好,故人也罢。”谢衍忽然展平舆地图,指尖点在淮南葳蕤阁的位置,“三日前这里有桩奇案,七具尸体心口都刺着朱雀纹。”他抬眼时眸光如刃,却含笑补了句:“与公子袖口的绣样,倒是异曲同工。”

“怎么大人这是怀疑我?”姜岁安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故意露出袖口的绣样,“这绣样极为普通,京城遍地都是莫不是大人是要将京城盘问个遍?”虽是眼含笑意,声音冷如冰霜。

谢衍的指尖在地图边沿轻轻一叩,羊皮卷轴“唰”地收拢,惊得烛火在青铜灯台上晃出乱影。姜岁安瞧着那簇火苗在他瞳孔里碎成金砂,忽想起裴轩改装机关弩时溅起的火星——也是这般细碎又危险。

“若只是绣样,谢某倒不必费这些口舌。”他忽然用刀鞘挑起她袖口,朱雀尾羽的绣纹在烛光下泛着血色,“但公子这针脚…”蟒纹箭袖擦过她手腕,露出内侧一道淡金回纹,“用的是御贡的金蚕丝,三日前刚丢了三匹。”

姜岁安慢条斯理地转着青瓷茶盏,任盏底茶沫聚成旋涡:“大人这是要屈打成招?”她故意让虎口薄茧蹭过釉面,那是常年握鞭的痕迹,“不若直说,要草民如何洗清嫌疑?”

谢衍忽然笑了,眼尾折出刀锋般的纹路:“淮南葳蕤阁近日要开赏宝大会。”他腕间手链滑过舆地图上朱砂标记,恰是姜岁安袖口朱雀振翅的方向,“公子随谢某走一遭,若真与盗案无关——”刀鞘突然压住她欲缩回的手,“谢某亲自给公子牵马游街。”

烛泪“啪嗒”坠在案几上,姜岁安嗅到他襟口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着松子糖的甜腻。她忽地倾身,将发霉的糖块拍在舆图中央:“大人这般盛情…”指尖划过他心口星图,第三颗血痣正烫着掌心,“草民却也不知大人所说的《半面妆》是什么都不知晓呢。”

铜漏的水滴声骤然清晰,谢衍瞳孔猛地收缩。菱花窗纸被夜风吹得鼓起,映出他倏然绷紧的下颌线:“你不知?”刀鞘在青砖上划出尖啸,“《半面妆》乃我澧朝镇国古画,身为澧朝子民你怎会不知,莫不是他国奸细!”

姜岁安忽然低笑出声,九节鞭暗扣的钢刺挑开茶盏盖子。碧色茶汤里浮着磷粉凝成的蝶影,正是裴轩惯用的传信手段。她蘸着茶水在案几画了个歪斜的朱雀:“大人说笑了,草民从未听过此画,也未听过此画有何传闻,至于奸细…”指尖忽地戳破水痕,“若我真是他国奸细何至于住这漏雨的客栈?”

姜岁安指尖捏着茶盏的力道几乎要裂了瓷,茶汤倒映着谢衍蟒纹箭袖上暗绣的龙鳞纹——那是只有御赐蟒袍才敢用的纹样。窗外骤起的夜风卷着雨丝扑灭一盏檐灯,屋内霎时暗了三分,却衬得谢衍腰间玄铁牌上的星图愈发刺目。

“谢大人这般抬举草民,”她忽地扬手将残茶泼向烛台,火焰“嗤”地窜起半尺高,在谢衍眉骨投下跳动的阴影,“就不怕淮南道上多具无名尸?”九节鞭暗扣的钢刺抵住桌沿,借着火光映出他袖口一道极淡的朱砂痕——与裴轩腕间被诅咒侵蚀的纹路如出一辙。

谢衍的刀鞘突然横压在她膝头,迦南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公子可知上月刑部大牢走脱了个死囚?”他指尖在舆地图上轻划,朱砂标记竟渗出诡异水渍,“那贼人逃前在墙上题了句‘朱雀折翼,玄武泣血’,倒与公子袖口的绣纹相映成趣。”

姜岁安忽地笑出声:“大人这故事讲得妙,不若再加个‘青龙断角,白虎失睛’?”脚尖勾起矮凳砸向窗棂,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草民随您游山玩水便是,只是这房钱——“故意让荷包坠地,三枚带牙印的铜钱滚到谢衍皂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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