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到兰坪

暮色染透青石板时,姜岁安在第五次调整束胸布后,终于嗅到兰坪县特有的槐花香。谢衍的乌蹄马踏碎古道积水,溅起的泥点子在她靛蓝衣摆晕开,像极了裴轩捣鼓失败的朱砂染料。

谢衍突然询问:“既公子如今与我同行,不知公子贵姓?”

姜岁安一愣双脚夹紧马腹,“姓倒也不贵,姓姜,单名一个安字”。虽不知他的用意却也不敢怠慢,只敢用余光观察他的表情。

“姜、安。”谢衍忽然勒马,蟒纹箭袖拂过道旁垂柳,惊落一串晨露,“好名字。”他咬字时舌尖轻叩上颚,仿佛在品鉴诏狱新进的刑具。姜岁安摸向腰间千机锁,指腹触到锁芯里裴轩藏的毒针——那混账竟在机关夹层刻了只歪嘴雀。

她折了截柳枝叼在嘴角:“大人莫非还要查族谱?”柳叶在唇间轻颤,模仿着裴轩惯用的市井腔调,“家父姓姜,家母盼安,比不得大人名讳里藏着山河气魄。”

城门残碑上“兰坪”二字被苔藓啃噬,姜岁安抚过斑驳刻痕,忽觉掌心旧伤发烫——去年劫法场时,裴轩就是在此处用机关弩替她挡下冷箭。谢衍的刀鞘突然抵住她欲缩回的手:“姜公子识得这碑文?”

“大人说笑,”她屈指弹开刀鞘,青苔碎屑混着铁锈味刺入鼻腔,“草民只识得当铺的价目牌。”

驿道旁茶棚飘来炊烟,老板娘粗布裙上绣着醉仙楼同款样式。姜岁安摸着荷包里裴轩塞的碎银子,想起之前他的调笑:“阿姐若饿极了,不妨赊账——兰坪茶棚的账本,可记着那谢指挥使三年前欠的三钱梨花白。”

“两碗青蒿茶。”谢衍抛出的铜钱在夕阳下翻出金芒,恰落在老板娘襟前朱雀纹的眼珠处。姜岁安盯着茶汤里沉浮的槐花,忽见谢衍用银针在桌面刻了道星轨。

“姜公子可听过兰坪旧称?”他指尖沾着茶渍画圈,水痕渐渐凝成北斗状,“前朝唤作’画魂镇’,《半面妆》最后一任画奴便葬在此处。”蟒纹袖口擦过她手背时,姜岁安嗅到极淡的腐尸气——与三日前义庄那具冒牌货同源。

她将柳枝折成北斗柄:“大人这话本说得妙,不若再加个狐仙夜泣?”城墙外忽传来货郎叫卖:“新到的西域蜂蜡——补瓷修画,不褪色哟!”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青石板街,姜岁安的皂靴碾碎半片黄栌叶。她望着巷尾匆匆合上的木窗,铜环相撞的余音在空荡长街格外刺耳。谢衍蟒纹箭袖拂过道旁褪色的“福”字布幡,暗绣的龙鳞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

“老丈留步!”姜岁安疾走两步拦住挑担老翁,竹筐里新采的菌菇随动作倾出几朵。老者浑浊的眼珠在她与谢衍之间来回逡巡,枯枝般的手攥紧扁担,指节泛着青白。

谢衍忽然轻咳一声,腰间绣春刀鞘磕在石碑上。姜岁安会意地往他身侧挪了半步,借着巷口槐树斑驳的影,压低嗓音道:“您看这刀穗——“指尖拂过赤色流苏下暗藏的金丝结,”京城锦衣卫特赐的缠龙扣,三品以上大员才配得。”

老翁布满裂口的嘴唇翕动两下,姜岁安敏锐地嗅到他衣襟沾染的香灰气——与三日前义庄假尸身上的祭香同源。她顺势搀住老人颤抖的臂膀,掌心暗藏的冰蝉粉悄然渗入对方袖口:“上月圣上还说要彻查各州郡冤案,您这般知情不报……”

“使不得!”老翁突然瘫软,竹筐翻倒时菌菇滚到谢衍皂靴边。姜岁安瞥见其中几朵伞盖泛着诡异的靛蓝色,正是师父曾教过辨认的“鬼面蕈”——此物只生在万人坑旁。

谢衍忽地俯身拾蕈,蟒纹大氅扫过姜岁安手背:“本官奉旨暗访,老丈若有难处……”他拇指抹过刀柄麦穗纹,机簧轻响间弹出半寸寒刃,“当知欺君之罪要诛九族。”

姜岁安暗惊于他伪装的官威,面上却笑嘻嘻打圆场:“您瞧这刀光,寻常匪类见了都要吓破胆。”话音未落,巷尾传来陶罐碎裂声,七八个蒙面壮汉闪现在暮色中。

老翁突然死死攥住姜岁安袖口,喉间发出濒死雀鸟般的嘶鸣:“三、三日前……采花贼又来了……全城的黄花闺女都……”

秋风卷着枯叶扫过空荡长街,高英武的皂靴碾碎半片黄栌叶。道旁茶摊的旗幡破了个窟窿,漏下的光斑正映在陆子谦腰间绣春刀的麦穗纹上——那缕金丝缠的流苏,此刻沾着老伯涕泪的湿痕。

“贵人明鉴!”老伯枯枝般的手攥住粗瓷茶碗,指节泛着青白,“那恶贼专挑月晦夜动手,穿堂过户如入无人之境……”茶汤在豁口碗沿晃出涟漪,高英武瞥见陆子谦的拇指无意识摩挲刀柄蟠龙纹,这是锦衣卫起杀心时的惯常动作。

陆子谦忽然屈指叩桌,三长两短的声响惊飞檐下寒鸦:“县衙捕快可曾验过现场?”蟒纹箭袖扫落茶盏旁菌菇,几朵伞盖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高英武嗅到老伯衣襟残留的香灰气,与三日前义庄假尸的祭香如出一辙。

“验…验过!”老伯突然剧烈咳嗽,混着血丝的唾沫星子溅在陆子谦皂靴上,“可那些官爷说…说姑娘们都是自愿跟人走的……”话音未落,西街传来铜盆坠地的脆响,几个蒙面壮汉从酒肆闪出,脖颈处靛蓝刺青在暮色中泛着鬼火似的幽光。

姜岁安借着扶老伯的动作,指尖悄然摸住对方脉门:“您家可有女儿?”话音未落,老者突然瘫软,竹筐里滚出的喜帖红得刺眼——“庚子年八月十六,柳氏女出阁”。

客栈天字房的窗棂缺了半扇,月光如银蛇游进屋内。高英武反锁房门,九节鞭拆成的卦签在床底摆出离位。束胸布被汗浸得发硬,她正欲解衣,忽听瓦片轻响——陆子谦的乌皮靴尖勾着房梁,蟒纹大氅在夜风中猎猎如旌。

姜岁安指尖捏着月事带的棉绳,客栈烛火忽地一晃。木门“吱呀”作响的刹那,她反手将布条塞进妆匣夹层,青瓷胭脂盒”哐当”砸在地上,滚出的朱砂粉正盖住血腥气。

“姜公子?”谢衍的嗓音浸着夜露的凉,蟒纹箭袖扫过门槛时,她瞥见他耳尖一抹可疑的薄红。茶汤泼在粗瓷碗里晃出涟漪,倒映着他紧抿的唇线——那弧度与三日前宝库鎏金锁断裂时的裂纹如出一辙。

“谢某…愿助公子一臂之力。”他忽然屈指叩了叩案几,三长两短的节奏惊飞檐下寒鸦。姜岁安嗅到他襟口若有若无的迦南香,混着西郊义庄的腐土气,靴底还沾着鬼面蕈的靛蓝汁液。

卯时的雾霭还未散尽,谢衍叩门声轻得像扫过窗棂的雀羽。姜岁安故意将束胸布扯松半寸,靛蓝外衫大敞着露出里衣:“大人这般殷勤,莫不是要替草民更衣?”她瞥见他喉结滚了滚,腰间星图牌第三颗血痣红得刺目。

“街市鱼龙混杂...”谢衍的刀鞘无意识摩挲着门框刻痕,那是不知何时留下的痕迹,“姜公子若需脂粉钗环,可托掌柜采买。”话音未落,掌柜已捧着鎏金铜盆候在廊下,热水蒸腾的雾气里浮着几片当归——正是缓解腹痛的药材。

姜岁安倚着门框笑出声,九节鞭暗扣的钢刺抵住门栓:“大人当我是娇娥?”她故意用用手挑起他腰间麦穗流苏,“便是要逛窑子,也该是草民带您...”话音被马蹄声踏碎,谢衍翻身上马时,蟒纹大氅扫落她发间一片槐花瓣。

岑参的乌皮靴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血迹,牙牌在晨光中泛着森冷。衙役脖颈处的靛蓝刺青随吞咽蠕动,像极了昨夜老伯竹筐里的鬼面蕈。

“下官已备好接风宴…”张知县堆笑的脸在看见卷宗时骤然僵硬。谢衍的绣春刀鞘挑开积灰的木匣,惊起蛛网间一只雀。

“七月初三,柳氏女失踪当夜,”谢衍的指尖划过记录,朱砂批注在晨光中泛着血色,“更夫听见西街传来《牡丹亭》的唱词。”他忽然抬眸,瞳孔映出知府袖口一抹胭脂红,与姜岁安妆匣里的残粉同色。

谢衍的蟒纹箭袖扫过积灰的案几,惊起木匣里一只机关木雀。那雀儿振翅时抖落的金粉在晨光中凝成“叁”字,岑参的乌皮靴立即碾碎痕迹。张知府堆笑的脸像揉皱的澄心堂纸,脂粉气从袖口渗出——正是失踪新娘口脂的茉莉香。

“谢指挥使年少有为…”张知县山羊须颤了颤,腰间鱼符撞着鎏金香囊叮咚作响,“但这采花贼案嘛…”话音未落,谢衍怀中玄铁腰牌已映亮他眼底惊惶。青石砖“咚”地闷响,知府额头沁出的冷汗在地上洇出北斗状。

岑参抱着卷宗穿过月洞门,忽见廊下青苔有新踏痕——三浅一深,是锦衣卫间“危”字暗号。他故意落后半步,乌皮靴尖挑起块碎石,正撞碎檐角铜铃。惊起的寒鸦掠过谢衍肩头,羽翼扫落他衣襟沾着的鬼面蕈粉末。

“黎鸭往东飞了三里又折返,”岑参压低嗓子,“羽毛沾着紫藤菀和…龙涎香。”谢衍指腹摩挲卷宗边沿,朱砂批注在日头下泛着血光:”去查查知府后宅的熏香。”

姜岁安捏着青瓷茶盏,看店小二关门的指节泛白——那是常年握刀的手。酒气混着当归味漫上来,窗纸忽映过道黑影,与三日前跟踪他们的蒙面人身形重合。

“魏晓晓的婚期是七月初七,”姜岁安蘸酒在桌面画卦,“采花贼偏选初六动手。”酒渍渐渐凝成危月燕,谢衍推门带来的风却吹散卦象。

烛泪在青铜灯台上积成血色珊瑚状,窗外夜雨敲打瓦当,姜岁安盘腿坐在雕花拔步床沿,指尖捻着颗发霉的松子糖。谢衍的蟒纹箭袖扫落案几上的雨渍,卷宗朱砂批注在昏光里泛着诡谲的暗红。

谢衍屈指叩响卷宗,:“十七桩案子,姑娘们皆是由李媒婆做媒。”他抽出张泛黄婚帖,指尖点在媒婆印鉴处,“李媒婆的印章暗纹。”

姜岁安咬碎松子糖含糊道,:“所以谢大人要扮成色迷心窍的纨绔?”她突然倾身,发梢扫过卷宗上血渍,“京城贵公子纳妾,总得有个由头——”九节鞭梢勾起他腰间玉佩,“就说您家悍妻十年无所出,急得老祖宗要休妻?”

谢衍皱眉握紧刀柄,:“胡闹!朝廷命官岂能诋毁家声?”刀鞘撞翻茶盏,水渍在桌面洇出离卦纹。

姜岁安指尖蘸了茶水画符,:“三年前陈侍郎查盐税案,还扮过赌坊龟公呢!”她指尖突然戳向卦象缺口,“您腰间这蟠龙玉佩值千两,李媒婆这种专吃绝户的黑心媒,见了可比见亲爹还亲。”

谢衍摩挲着腰间玉佩螭龙纹:“你若穿帮…”他忽然扯松她束发巾,一缕青丝垂落耳畔,“这小厮扮相太文气,得添道疤。“刀尖蘸着茶渍划过她左颊,冰凉触感激得她后缩半步。

姜岁安反手甩出钢刺钉住他袖角:“大人不如担心自己——“她摸出盒西域胭脂,“您这通身肃杀气,得拿花楼常用的鹅梨帐中香熏个三日。”

谢衍嗅到胭脂里的冰片味:“醉仙楼密道里捡的?”他突然压低声线,“上月有人用同款香迷晕三名锦衣卫暗桩。”

姜岁安瞳孔骤缩又嬉笑:“哎呦,原来谢大人常逛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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