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林山庄中城堡的第一层，向阳的一面，有一排整齐的、能看见外面清新的草地、以及湛蓝天空的玻璃窗。

阳光明媚时，光线透过窗户，会把外面青草的香气带到整个长廊。

不过，蒂娅没心思看这些风景。

她的工作就是擦这一排窗户。从春天到冬天，她已经在这里干了整整一年多。

她会从尽头的位置仔仔细细擦到接客的客厅。庄园的主人米勒太太经常在客厅给来庄园上课的小姐们读一些有趣的故事书。

蒂娅很希望自己也在那群人中，坐在她们之间，仰头听着米勒太太温和而具有故事感的声音。

或者慢下脚步，偷听一小会儿。

但不行，她完成工作后还得赶回家里，家里还有一屋子人等着她。

蒂娅像往常那样擦到客厅处，米勒太太就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和她的好朋友一起——另一位有钱的妇人。

蒂娅注意到米勒太太不像往日那样和颜悦色，似乎很烦恼，手撑着额头，不停地叹息。

“他要我们在这些姑娘中选一位，送到塔尔庄园去给他当陪读。”

蒂娅听见米勒太太苦恼地说。

她弯下腰，洗毛巾的动作慢了很多。

塔尔庄园，半个英格兰中最大的庄园，亚当斯家族的财产之一。她听说过。

“难道……难道是那位？”那位妇人从这句话中得到了可怕的信息，说话时嘴唇都抖动了起来。

“是的，约尔。”米勒太太揉了揉眉心，“就是那位——大家说被抛弃了的孩子。就是他，我该怎么做？”

“天啊！”约尔夫人惊叫了起来，双手捂住嘴，“他真的在信上说，要你在那些姑娘里选一位给这位‘被抛弃的孩子’当陪读？！”

“没错。”米勒太太再一次确定，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位朋友的反应太过度了，实际上，她也忍不住尖叫。

蒂娅同样愕然，她们口中“被抛弃的孩子”，她也有所耳闻。

在庄园工作这么久，她时常听见一些有钱人在谈论这个孩子。

他是塔尔庄园庄园主奥顿·亚当斯的儿子，和他父亲一样名声在外。

但他却是不好的名声，可以说很糟糕，提到他名字的人都会忍不住皱眉。

他们说他长得像一只白鼬鼠，身上没有几根骨头，整天待在轮椅上，甚至连太阳都不能见。

他生下来母亲就死了，他们认为是他害死了他母亲。

他们还说，他性格暴躁，满口脏话，出生贵族却毫无贵族教养。身体不好又老是生气，他们笃定他活不到十八岁。

但现在庄园主却写信来要求米勒太太选一个表姐妹去当伊恩的陪读，是为什么？

“你知道我不能拒绝，约尔。”米勒太太忧心地说，“是我那位表兄让我来管理榆树林山庄，如果不答应他，恐怕我……”

这点蒂娅也听说过。

榆树林山庄也是亚当斯家族的产业，是奥顿·亚当斯的财产，米勒太太是他的远房表亲。

因为知道她的工作是家庭教师，才让她来管理山庄的同时，一并教导生活在这一带，亚当斯家族的小姐们。

蒂娅有些明白米勒太太在担忧什么了。

“为什么不选一位男孩呢？”约尔夫人问。

“奥顿在信上说，因为伊恩和男孩相处不来，那些男孩躲他就像躲鼠疫一样。”米勒太太抖动着手上的信。

“但我敢确定，没有一位小姐愿意去塔尔庄园的，要知道，那里不仅有一位脾气暴躁还身患绝症的少爷，还有午夜的——”

“我知道！我知道！”约尔太太赶紧打断她，唯恐听见什么可怕的东西。

蒂娅不由好奇——午夜的什么？

“但只是为了陪那位少爷读书不是吗？这很简单。”约尔太太安慰她，其实这话她自己都不信。

“不，这并不简单，约尔。”米勒太太已经站起身，焦灼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那些姑娘多么懂事可爱，我不忍心把她们中的一个送到塔尔庄园去。要知道陪伴一位带绝症的少爷读书，是一种很痛苦的折磨，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更是！”

“我不想揣测，但他们都说伊恩·亚当斯身上的绝症还会传染！他的脾气比起绝症都显得不那么可怕了！”她情绪有些激动。

蒂娅觉得这应该是假的，只是传言。

如果伊恩·亚当斯真的有绝症，还会传染，那他应该会被隔绝起来，没有人会知道亚当斯家族有这样一个人。

“可你要怎么应付你那位表兄？”约尔夫人也跟着着急，“这里的姑娘可离不开你。”

“我知道，所以我正在想办法……奥顿常年在外，一年也很少回来一次，我在想……”

蒂娅竖起耳朵听，还不忘继续手上的动作。

她隐隐觉得这是个机会。

一个能翻身的同时，还能养家糊口的机会。

“我在想，难道非要我们家族的小姐们去当陪读吗？不如我去雇一位相貌和品行好点的，或者……去孤儿院收养一个孩子。”米勒太太拍着手说，“我会给她们薪水，不当陪读的日子就来榆树林休息。”

“我觉得这可行，但时间够不够？”约尔夫人问。

米勒太太拿起自己的帽子。

“我有一位去世好久的表妹，可以称那孩子是她的。”她对着镜子整理头发，“是的，我们得赶紧了。”

此时，蒂娅已经走到了米勒太太旁边。她一转身就看见她，还吓得抚了抚胸口。

“怎么了孩子？如果是窗户的事，你可以直接去问管家。”

“不是，夫人，我——我可以去。”蒂娅直接说。

米勒太太忙碌的动作停了下来，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我可以去当陪读。”蒂娅说得更加全面，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只要夫人像现在这样给我发薪水。”

米勒太太和约尔夫人面面相觑。

“你确定吗？孩子？”她不太敢相信，俯身抓住蒂娅的手臂，“这不是游戏，去塔尔庄园也不是去玩的。”

“我知道。”蒂娅平静地说。

她知道米勒太太是个好人。

当初她来这里想当个女仆，因为年龄小，本来是不准备留下她的。

但米勒太太得知了她家里的情况，就留下了她，还开出了比一般仆人高一些的薪水，让她负责简单的工作，晚上能回家。

蒂娅清楚，自己不能一辈子在这里当女仆。

家里痴傻的哥哥、乖巧的妹妹、懂事的弟弟、年迈的祖母。随着年龄增长，花销越来越多，整个家都得靠她赚钱。

她不能只赚辛苦钱，如果有读书的机会，她一定要争取。

去给伊恩·亚当斯当陪读，不仅能读书，还能赚钱。

“夫人，我可以当你那位去世多年的表妹的女儿。”蒂娅轻声说，“你可以对外说，因为我身体不好，一直养在乡下，正好和伊恩少爷一起读书。”

米勒太太和约尔夫人脸上都浮现出看到希望的神色。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米勒太太欣然地看着她，“你确实需要读书，也确实需要为家里赚钱。你能愿意，我太高兴了，只是这件事答应后，不能够轻易反悔的，你能确定吗？”

“我万分确定，夫人。”蒂娅诚恳地说，“如果需要，我还可以发誓。”

“不，不用了，好孩子。”米勒太太拍拍她的脑袋，“正好没人知道我那表妹嫁给了谁。你叫什么名字，孩子？”

“埃莉蒂娅·格雷。夫人。”蒂娅说。

“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她抬起蒂娅的脸，“你的眼睛很漂亮，就像品质上好的蓝宝石，但是身为亚当斯家族的小姐，即使养在乡下，也得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挥挥手，示意站在门口的女仆来，带蒂娅下去洗澡，再换身衣服。

蒂娅的心情有些忐忑，虽然她面上的表情还算平静。

但当舒服黏腻的泡沫滑过她的后背，洗干净的头发披散在肩上时，蒂娅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即将到来的新身份以及新工作。

女仆给蒂娅换了一身崭新的白裙。自从母亲去世后，蒂娅再没有穿过这样的裙子。

布料柔软得像棉花一样，要是能穿回去，可以改改给妹妹穿。

蒂娅重新站在两位夫人面前，她们满意地围着她看。

平时穿女仆裙，戴着宽大的围帽，干活的同时，还要两个地方来回奔波，蒂娅的脸经常沾满了灰尘和汗水。

现在洗干净，她的肌肤终于得见天日了。

“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约尔夫人惊叹着说，“之前怎么没注意呢？这样一头柔软的褐色卷发，蓝色的眼睛。只是太瘦了，这孩子有几岁？”

“十三岁了，夫人。”蒂娅回答。

“看起来像十一岁左右啊。”约尔夫人说。

“孩子会长的，过几年就会长得很快。”米勒太太把蒂娅拉到镜子跟前，替她整理头发。

蒂娅看见镜子里的自己。

她褐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都是遗传自己的母亲。

因为总是吃不饱，营养不良，她看起来比同龄人矮些瘦些，皮肤更加苍白，但还好嘴唇还算红润。

米勒太太帮蒂娅扎了两条辫子，她握着蒂娅的手。

“明天就得去塔尔庄园了，等会儿你先回家告诉家里人一声，今晚就在这里睡吧，明天我会送你过去。”她柔声说。

蒂娅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薪水的问题，一周结一次，每周末不需要上课时，你先回榆树林来说说在那边的情况。”米勒太太在蒂娅耳边说了一个数。

蒂娅先是眨眨眼，随即险些跌倒在地上。

那是她从前当女仆薪水的数倍！甚至比一些工人月薪都要高！

见蒂娅双眸明亮起来，米勒太太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不用感谢。”她率先说，“我认为这是你应得的，你是个勇敢的孩子，不然我现在还在为找谁去塔尔庄园忧心呢，他在信上可是要求我明天就带人过去。”

“谢谢！夫人。”蒂娅说。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马不停蹄飞奔回家。

但在这之前，她得问问米勒太太。

“夫人，这件衣服我能穿回去吗？”

“当然孩子，它现在是属于你的。”

蒂娅觉得身子从未如此轻盈，她就像一只小鸟，飞出了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