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躺了四天，梁院才同意檀青山回家。

原本林璟毅想来送他回家的，但杨子意在这天早上说出了他姐姐的位置——在那个厂房旁边的林子里。

她就在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静静地躺了三年，等待着有人来带她重见天日。

杨子意被人押着站在泥土与积雪交融的土坑前，沉默的看着一切。

直到杨思思被法医抬上车，他才开口问林璟毅。

“我在张鑫河办公室里留下的U盘，你们看了吗？”

林璟毅偏过头：“看了，电脑的硬盘你放哪了？”

杨子意垂下头：“我放U盘的时候，硬盘已经被人取走了，那个人，比你们更早知道张鑫河已经死了。”

“以身入局的代价并不怎么样，你大可报警让警方来调查张鑫河。”

杨子意笑了一下。

“不，我要亲手送他下地狱才对得起我姐姐，只有我才有资格杀了他，至于他背后的关系网，就是你们的事了。”

林璟毅没有说话。

他知道杨子意骨子里还有正义的存在，不然不会告诉警方张鑫河做着黑色医生，他不喜欢有更多女孩踏入深渊，但杨思思的死亡蒙蔽了他的双眼。

不过现在案件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那辆消失的奔驰，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取走硬盘的人，不过现在消失了。

程斯港追踪了几天，视频里的另一个人和那辆消失在东郊的奔驰，依然了无音序。

林璟毅凝视着杨子意被押上警车的背影，呼出的白气在寒风中消散。他转身对萧然说：“回去查查张鑫河这一年的通话记录。”

“是。”

天空飘起了小雪花，覆盖了泥土被挖开的的痕迹。

檀青山回家的前一天晚上，林璟毅就把家里的密码写下留在了病房，方便他去接初一。

接到初一的时候，似乎它也察觉到了异常。给他准备午饭的时候，平常守在门口从来不进厨房的初一，几天围在他脚边不停地转圈。

“好了，初一，我没事，晚上再带你下去玩一会，吃了三天狗粮辛苦你了。”

檀青山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初一的脑袋。小狗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在控诉这几天的委屈。

“真的没事了。”他叹了口气，将煮好的鸡胸肉撕成细条，放进初一的食盆里。初一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迫不及待地扑上去，而是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背。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玻璃上结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檀青山望着窗外模糊的景色，忽然想起林璟毅临走时欲言又止的表情。

手机震动，他掏出手机，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林璟毅。”

檀青山通过了，那边发来消息。

“有哪里不舒服吗？”

檀青山看着正在扒拉自己裤腿的初一，“没有，但是被初一当易碎品了。”

“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及时去医院，我在局里，有事直接给我打电话。”

檀青山看着屏幕上的消息，指尖在键盘上停顿了几秒。初一仍围着他的脚边打转，似乎仍不放心。

“真的没事。”他低声安抚，顺手揉了揉小狗的脑袋。

窗外雪势渐大，玻璃上的雾气凝结成细密的水珠。檀青山起身擦了擦，模糊的街景格外寂静。

手机又震动起来。

林璟毅发来新消息：“好好休息。”

檀青山回复：“好。”

吃过饭，檀青山给学生批了成绩，如今学校已经放假了，成绩也出完了，梁院也不让他回去上班。

突然之间的听不见并没有让他不适应，不过幸好只是暂时性的。

他希望能快点好起来。

檀青山看了一会书，不知过了多久才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书桌上的台灯在雪夜中显得格外温暖，初一已经蜷在窝里睡着了，在书房都能听见客厅里传来的均匀的呼吸声。

拿起手机，发现已经六点半了。

他起身拉开窗帘一角，窗外只有纷飞的雪花，路灯的光晕在风雪中显得朦胧而遥远。

厨房里预约的排骨汤已经好了，初一还睡着。他关灯去厨房把汤端到餐厅，然后就给初一准备晚饭。

喝完了一碗热腾腾的排骨汤，他多盛了一碗汤放在餐桌上晾凉，然后带着初一下楼散步了。

檀青山给初一系好牵引绳，走出单元楼时，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初一兴奋地冲进雪地里，留下一串梅花般的脚印。

小区里几乎没有人，只有路灯在风雪中孤独地亮着。檀青山拢了拢围巾，跟在初一身后慢慢走着。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就在快走到门卫处时候，初一突然停下，立起了耳朵。檀青山顺着它的目光看去，是他回来了。

林璟毅一过门禁就看到他。

林璟毅的肩头落满了雪，眉宇间带着疲惫，却在看到檀青山的那一刻舒展开来。他快步走近，不自觉地伸手拂去檀青山发间的雪花，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耳廓，冰凉的温度让檀青山微微一颤。

“怎么不在家休息？”林璟毅的声音有些沙哑，语速很慢，以便他能看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初一兴奋地绕着两人转圈，牵引绳缠上林璟毅的裤腿。檀青山弯腰解开绳子：“初一憋了一天，带它出来透透气。”

林璟毅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和他一起往家走。

就在要分开的时候，檀青山叫住他。

“林警官。”

檀青山的指尖在金属把手上轻轻摩挲。

“家里炖了排骨汤。”他顿了顿，喉结滚动，“喝一碗吧。”

林璟毅的脚步顿住了。他的目光落在檀青山微微带粉的指节上。

“好。”他听见自己说。

排骨汤的香气弥漫在温暖的室内，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喝完了一碗温热的排骨汤。

林璟毅放下碗时，瓷勺碰到碗壁发出轻响，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餐厅的暖光映在他略显疲惫的眉眼上，睫毛投下细碎的阴影。

初一趴在两人脚边，尾巴偶尔轻轻摆动，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檀青山起身收拾碗筷，林璟毅也跟着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碗：“我来。”

水流声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檀青山站在一旁把碗筷放进消毒柜。水珠溅在他的袖口，深色的布料洇开一片水痕。

林璟毅看了眼时间，已经快七点多了。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很慢很慢地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檀青山送他到门口，初一也跟过来，蹭了蹭林璟毅的裤腿。

林璟毅蹲下身揉了揉初一的脑袋，站起身时，目光落在檀青山脖子上伤口的纱布上。他下意识抬手，又在半空中停住，最终只是很慢的轻声说：“伤口别碰水。”

檀青山“嗯”了一声，他突然觉得自己能听见了，只是声音很小很小。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好像没那么冷了。

一月很快过半，转眼就到了月底，檀青山的右耳已经恢复了听力，左耳还是和以前一样。脖子上的伤口也已经结痂。

原本他想回去上班的，不过梁院强烈要求他休息到二月份再回医院。

那天晚上，檀青山原本想做饭的，结果冰箱已经空荡荡了。于是他决定去小区旁边的那家大型超市买点菜，离小区大门只需要走五分钟的路就到了。

二月份的景瑞已经不怎么下雪了，地面上的积雪也越来越少了。

林璟毅这两天把车送去保养了，这两天都是萧然送他回家。

萧然在小区门口把他放下就回家了。

林璟毅刚走进小区，就看到檀青山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檀青山也看见他了，暮色中，他的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围巾松散地搭在肩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林璟毅说的很慢：“要出门吗？”

恍惚之间好像有一阵风吹过他的左耳。

“我好像听见你说话了。”

“真的吗！你能听见我说话了！？”林璟毅激动起来。

这次他是真的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是真的，我听见了。”

林璟毅下意识向前一步，又克制地停在檀青山面前半米处。路灯的光晕洒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映出一圈朦胧的光影。

“太好了。”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碎了这一刻的奇迹，“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检查一遍！”

檀青山摇摇头，唇角微微扬起：“不用急，已经能听清你说话了。”他把围巾系紧了一些。“不忙的话要一起去超市吗？我真的很饿。”

林璟毅怔了一瞬，随即点头：“好。”

两人并肩走在暮色里，积雪在脚下发出细微的咯吱声。檀青山能清晰地听见林璟毅的呼吸声，还有远处超市传来的隐约音乐声——这些被隔绝二十多天的世界，此刻重新涌入耳畔。

超市的灯光格外明亮，林璟毅推着购物车跟在檀青山身后。看着他认真挑选蔬菜的侧脸，林璟毅忽然开口：“你真的不现在去医院看看吗？”

檀青山拿起一颗番茄，指尖在光滑的表皮上轻轻摩挲：“能听见是好事，这么晚了医院也没有门诊，明天再去吧。”他转头看向林璟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不用觉得愧疚。”

林璟毅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购物车金属把手被他握得微微发烫。他注视着檀青山将番茄放进购物袋时弯曲的指节。

“可是……”

超市广播突然响起促销信息，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檀青山疑惑地侧过头，发梢擦过货架上的商品标签，发出细碎的声响。

“什么？”

林璟毅看着货架顶端的射灯在檀青山睫毛投下的阴影，摇了摇头：“没事，去其他地方看看？”

冷冻区的冷气扑面而来，檀青山在冰柜前低头挑选排骨，“排骨汤，喝吗？”

“什么？”

“排骨，上次你喝过的那个汤，你想喝吗？”

他这是在邀请吗？

“喝。”

走出超市时夜幕已完全降临。装袋的塑料袋发出窸窣声响，林璟毅执意拎走了大部分重物。人行道上的积雪被踩成半透明的冰层，他不动声色地放慢脚步，和他并肩。

“明天我陪你去医院复查。”这句话说得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檀青山望着地上两道并行的影子，轻轻点了点头。装菜的塑料袋擦过衣服发出沙沙声，像是冬日里某种隐秘的心跳。

晚饭过后，檀青山送他出门。

“明早九点，可以吗？”吃饭前，林璟毅给刘局发了个信息请半天假，说带上次被他误伤的受害者去医院复查，刘局大手一挥同意了。

檀青山莞尔。

“那么，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