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咸阳飘着细雪,少府衙署内却气氛凝重。吴柒将一叠账册重重放在案几上,竹简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岁咸阳西市商税,账面收入三千金,实收仅两千。”他的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几个税吏,“谁能告诉我,还有一千金去了哪里?”
税吏们伏地发抖,为首的仓曹嗫嚅道:“特使明鉴...或是账目记载有误...”
“有误?”吴柒拿起一本账册,“正月十五,西市布商纳税三十金,记作‘麻布税’。二月二十,同一布商又纳三十金,仍记‘麻布税’。而市籍记载,该月西市根本没有麻布交易。”
他又翻开另一册:“更妙的是这个——‘修缮宫墙,支用千金’。可我去岁巡查时亲眼所见,宫墙完好无损。这千金修的是哪里的宫墙?”
堂下鸦雀无声。雪花从敞开的门扉飘入,落在税吏们颤抖的脊背上。
“看来,是时候建立新制度了。”吴柒对身旁的张苍说,“明日起,推行新式记账法。”
腊月二十八,年味渐浓,少府衙署却贴出告示:招募精通数算者,待遇从优。告示旁还附着一道政令:来年起,所有官署必须采用新式账簿。
消息传出,咸阳哗然。次日清晨,衙署前聚集了上百名前来应聘的士子,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者。
考核很简单:吴柒出了一道题——“某商贾以每石三十钱购粟米百石,以每石四十钱售出八成,剩余二成霉变损失。问盈亏几何?”
大多数应聘者还在摆弄算筹,一个青衫士子已经脱口而出:“盈利四百钱!”
吴柒挑眉:“如何算得?”
“购粮支出三千钱,售粮得三千二百钱,盈利二百钱。但需扣除两成成本六百钱,故实亏四百钱。”
这番计算让其他应聘者目瞪口呆。老账房们纷纷摇头:“荒谬!既已售出,何来扣除成本之说?”
吴柒却露出赞许之色:“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桑弘羊,洛阳人氏。”
就这样,桑弘羊成了新设的“会计司”首任主事。这个年仅二十岁的青年,展现出惊人的数算天赋。他按照吴柒传授的“复式记账法”,连夜编写出《会计要则》。
新年伊始,一场会计变革悄然展开。吴柒将咸阳官署分为三批,轮流接受培训。第一批是少府下属的各个仓库,这些地方油水最厚,问题也最多。
培训首日就出了状况。当桑弘羊讲解“借方贷方”时,一个老仓曹愤然离席:“荒唐!钱粮入库记‘收’,出库记‘支’,自古如此。什么借贷,简直不知所云!”
桑弘羊不慌不忙,在黑板上画出一个“T”字账户:“请看。若购入粟米百石,花费三千钱。旧法只记‘支钱三千’,新法则要同时记‘钱减三千,粮增百石’。一笔交易,两项记载,这就是复式记账。”
他又举一例:“若修缮宫墙支用千金,旧法只记‘支钱一千’。新法却要记‘钱减一千,宫墙增值一千’。若宫墙未修,这笔账就对不上。”
老仓曹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冒汗。
培训进行到第三日,吴柒亲自授课。他带来了一套特制的账簿——每页都印有统一的表格,分为“日期”、“摘要”、“借方”、“贷方”、“余额”五栏。
“从今往后,所有官署必须使用这种标准账簿。”吴柒示范着填写方法,“每旬对账,每月盘点。任何账实不符,立即彻查。”
他随即宣布更严厉的规定:所有超过百金的支出,必须有三名官员联签;仓库钥匙由三人分管,必须同时在场才能开仓;每月盘点的账目要公开张贴,接受监督。
这些规定在官场引起地震。短短十天,少府就查出七起贪墨案件,追回赃款数千金。更让吴柒震惊的是,涉案的不少是多年老吏,作案手法极其隐蔽。
“若不是新记账法,根本发现不了。”桑弘羊指着其中一册账本,“您看这里,他去岁先后二十次以‘修缮’名义支取钱财,每次都不超过百金,避开联签制度。但把所有支出累加,竟达三千金之巨!”
然而阻力比想象中更大。这日朝会,几位重臣联名上书,指责新会计制度“劳民伤财”、“徒增繁琐”。
“陛下!”一位老臣痛心疾首,“如今各衙署为填报表,夜以继日。正经政务反而无人处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另一位大臣接口:“而且这些账簿格式复杂,老吏难以掌握。若因此耽误军国大事,该当何罪?”
吴柒出列反驳:“诸位可知道,去岁全国赋税账面应收五万金,实收仅三万?若不是新会计制度,这两万金的亏空恐怕永远无人知晓!”
“至于耽误政务——”他转身面对众臣,“究竟是政务重要,还是防止贪腐重要?若国库空虚,再重要的政务也是无米之炊!”
朝堂上一时寂静。突然,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
“老臣以为,吴特使所言极是。”
众人回头,只见告病多日的王翦老将军在儿子王贲搀扶下,缓缓走入殿中。老将军虽须发皆白,目光却依旧锐利:
“老臣在军中多年,最知粮饷的重要性。去岁北军粮饷被克扣三成,若不是及时发现,恐怕就要酿成兵变!”他看向吴柒,“特使的新法,救了多少将士的性命!”
这番话扭转了局势。连始皇都动容道:“老将军抱病上朝,朕心甚慰。会计新制,继续推行!”
退朝后,吴柒特去向王翦道谢。老将军却摆手道:“不必谢我。老夫只是不愿看到将士们饿着肚子守长城。”
他压低声音:“特使可知,军中发现有人做假账,倒卖兵甲?”
吴柒心中一凛:“何处军营?”
“频阳大营。”王翦目光深邃,“那里的监军,是赵高的外甥。”
案件很快水落石出。频阳大营的监军利用旧记账法的漏洞,三年间倒卖兵甲获利千金。在新式账簿面前,所有罪证一目了然。
处决监军那日,频阳大营的将士们自发聚集。当监军的人头落地时,不知谁喊了一声:“吴特使万岁!”
这声呼喊很快响彻校场。吴柒站在点将台上,看着台下激动的将士,心中百感交集。
会计制度推行一个月后,效果显著。不仅追回大量赃款,更让官场风气为之一新。桑弘羊送来统计报告:全国赋税实收比去岁同期增长四成。
“特使,还有意外之喜。”年轻的会计官兴奋地说,“我们用新法核算直道工程,发现可以节省材料费三成。若是推广到所有工程...”
吴柒却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轻声道:“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让贪腐变得困难,让清廉成为常态。”他转身,目光坚定,“这比追回多少赃款都重要。”
暮色渐深,吴柒走出衙署。街边商铺都已挂起灯笼,准备迎接元宵。一个卖汤圆的老汉认出了他,非要送他一碗汤圆。
“特使,尝尝吧。”老汉憨厚地笑着,“如今官市都用标准秤,我们再也不用担心受骗了。”
热腾腾的汤圆在寒夜里冒着白气。吴柒接过碗,忽然觉得,这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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