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宫前殿,虽非朔望大朝,然气氛之凝重肃杀,犹有过之。
殿内烛火通明,驱不散那股自九重丹墀之上弥漫而下的森然寒意。嬴政高踞御座,冠冕垂旒,遮住了大半面容,唯见紧抿的薄唇与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山雨欲来的阴翳天空。他并未立即开口,只以目光缓缓扫过殿中,那目光如有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左右两侧,丞相李斯、廷尉、御史大夫等重臣肃立。李斯眼帘低垂,似在观察殿砖的纹路,神色平静无波,教人窥不透半分心思。赵高则侍立在御座之侧稍后的阴影里,微微躬着身,脸上是一贯的谦卑恭顺,只是那低垂的眼角余光,偶尔掠过被押解至殿中的吴柒时,会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冰冷。
吴柒被两名郎官反剪双臂,押至殿心,强迫其跪倒在冰冷的金砖之上。那捆扎丑陋、遍体朱砂咒文、心口插着银针的麻布人偶,被那名郎官都尉双手呈上,置于御阶之前。
“陛下,”都尉声音洪亮,回荡在空旷的大殿,“臣奉令搜查待诏吴柒所居之清幽阁,于其卧榻之下暗格中,搜出此物!其上书写陛下名讳,以针穿刺,显是巫蛊诅咒之术,大逆不道!人赃并获,请陛下圣裁!”
话音落下,殿内死寂。落针可闻。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堵塞在每个人的胸腔。诅咒君王,无论在哪个朝代,皆是十恶不赦、株连九族的头等大罪。更何况,是在扫灭六国、威加海内、正追求长生不老的始皇帝嬴政面前!
一股磅礴而酷烈的怒意,如同沉睡的火山,自御座之上缓缓苏醒。那不是暴跳如雷的喧嚣,而是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威压,伴随着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低沉声音:
“吴柒,朕,待你不薄。”
短短六字,字字千钧,砸在吴柒的心头。没有疾言厉色的质问,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那是一种被信任之物反噬的震怒,是帝王权威受到最恶毒挑衅后,即将爆发的毁灭前兆。
吴柒能感觉到按住他肩膀的郎官手劲又加重了几分,指甲几乎要嵌入他的皮肉。殿内所有目光,或惊骇,或鄙夷,或冷漠,或藏着隐秘的快意,尽数聚焦在他这个“海外妖人”身上。他仿佛成了暴风雨中心那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孤舟。
他艰难地抬起头,迫使自己迎向那珠旒之后深邃莫测的目光。喉头干涩,但他知道,此刻任何一丝慌乱畏缩,都将坐实罪名,万劫不复。
“陛下,”他的声音因紧张而略显沙哑,却竭力保持着清晰的条理,“此物,绝非臣所有。臣,从未见过此物,更不知其何时被置于臣之榻下。”
“巧言令色!”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愤慨。赵高微微上前半步,面向嬴政躬身,语气痛心疾首:“陛下,铁证如山!此等巫蛊恶物,若非其本人施为,谁能、谁又敢放入其官舍之内?况且,此人来历不明,言行诡异,其所学所术,皆迥异于中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今日敢行此诅咒陛下之事,可见其包藏祸心已久!”
这番话,看似义正辞严,实则句句诛心,将吴柒的“异类”身份与“诅咒”罪行紧密捆绑,彻底堵死了他辩解的后路。
李斯此时也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法家特有的冷峻:“吴柒,你言不知此物从何而来。然,清幽阁虽非机要之地,亦有郎官守卫,寺人侍奉。若无人内应,外人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将此大逆之物藏于你卧榻之下?你平日独居院内,又作何解释?”
逻辑缜密,步步紧逼。将内部作案的可能性推到吴柒面前,要么他承认有同谋,要么就必须解释这“不可能”的栽赃是如何完成的。
压力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殿内的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郎官铁钳般的手,御座上冰冷的注视,重臣们或明或暗的指控,构成了一张天罗地网。
吴柒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的气息刺入肺腑,反而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脑海中,【基础优化推演】模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分析着人偶的细节、赵高与李斯话语中的诱导与漏洞、以及这整个局那看似完美无缺链条下的薄弱环节。
他不能慌。他必须找到那个支点,那个可以撬动这必死之局的微小破绽。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的惊惶已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到极致的锐利。他望向御座,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臣,愿与此物,以及与指控臣之人,当面对质。”
“臣,有法可自证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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