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究竟如何?”
嬴政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这密闭的殿堂内炸响,余波震得吴柒心神摇曳。那双眼眸灼灼,不再是帝王的审视,更像是一个试图窥破命运迷雾的凡人,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求与深藏的恐惧。
吴柒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直冲天灵盖。脑海中,系统界面瞬间泛起了刺目的红光,强烈的警告信息如同瀑布般刷过——【严禁泄露具体历史节点与事件!严禁干预重大历史进程因果链!违规将导致不可预测后果及系统能量清零!】
这是底线,绝不能逾越。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干燥的空气仿佛带着铁锈味。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必须在刀尖上舞蹈,既要满足嬴政那迫人的求知欲,给他足够的震撼与警示,又要严格遵守系统的规则,不越雷池半步。
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直视,仿佛在整理纷乱的思绪,实则在飞速构建着合乎规范的应答框架。
“陛下,”他再次开口,声音因刻意压制而略显沙哑,“天机浩渺,因果纠缠,臣……无法窥其全貌,更不敢妄言具体。‘天书’于此,亦有禁忌,若强行窥测具体兴替,必遭反噬,非但不能解惑,恐招致更大灾殃。”他先将“不能言”的责任,部分推给了“天书”的规则,为自己设立保护屏障。
嬴政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掠过一丝明显的不耐与怒意,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那周身的气压更低了。
吴柒话锋一转,抬起了头,目光变得深沉,仿佛在眺望一条浩瀚而无情的时间长河:“然,臣虽不能言明具体,却可依据海外所见无数邦国兴衰之‘势’,为陛下描绘一二……规律,或者说,警示。”
他刻意强调了“势”与“规律”,而非具体事件。
“陛下可知,为何臣屡言‘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自问自答,声音在空旷殿宇中回荡,“因民心向背,便是那决定王朝气运最根本之水。纵有强弓劲弩,巍巍长城,严刑峻法,若失了这‘水’,一切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堡垒,浪潮涌来,顷刻便可能……分崩离析。”
“分崩离析”四个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重锤,敲打在嬴政的心头。这位扫灭六国的帝王,脸色瞬间阴沉如水,但他依旧死死盯着吴柒,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陛下缔造此不世之功业,书同文,车同轨,欲立万世之基。”吴柒继续道,语气带着一种悲悯般的冷静,“然,筑墙易,筑心难。六国遗民,非是牲畜,可纯以鞭驱之。他们有其故土之思,有其文化之根。若不能以仁政缓释其怨,以教化渐融其心,反以力役疲其体,以严刑慑其胆,则怨恨必如地火,潜滋暗长。一旦……一旦中枢稍有变故,或征伐过度,或天灾连连,民力枯竭至此火喷薄而出之时……”
他没有说下去,但殿内仿佛已经看到了那烽火四起、社稷倾颓的幻象。嬴政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此其一也。”吴柒不给嬴政太多思考的时间,立刻引出第二点,“其二,在于‘刚极易折’。秦法之刚猛,适于乱世争雄,却未必适于承平安民。律法细密如罗网,固然能约束行为,然刑罚过酷,动辄连坐,刖足劓鼻,使得官吏惧于担当,百姓噤若寒蝉。朝廷与黔首之间,缺乏缓冲,唯有**裸的压迫与恐惧。恐惧可维持一时之秩序,却无法培育长久之忠诚。一旦有外力冲击,或内部出现……继承之纷争,”他极其隐晦地触碰了一下继承人的问题,旋即滑开,“这绷紧到极致的弦,便可能……”
他再次适时住口,留下的空白比直言更具冲击力。
“其三,”吴柒的声音愈发低沉,仿佛带着历史的尘埃,“便是‘势’之流转。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陛下横扫**,气吞万里,此乃帝国上升之极致,如日方中。然,盛极而衰,亦是天地常理。后世子孙,若不能审时度势,承陛下之伟烈而加以调整,反变本加厉,继续透支这已然疲惫的民力,追求更浩大之工程,更遥远之征伐……则国力耗尽,民心尽失,煌煌大厦,其倾也速。”
他没有说秦朝传了几世,更没有提胡亥、赵高之名,但他描绘出的“规律”——民心流失、法制僵化、继承风险、盛极而衰——几乎已经勾勒出了秦朝速亡的核心逻辑框架。每一个点,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在嬴政最为敏感和焦虑的神经上。
嬴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殿中的一尊雕像。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晦暗不明。只有那剧烈起伏的胸膛,显示着他内心绝不像表面这般平静。
震怒?有之。任何一个帝王听到自己的帝国被预言可能“分崩离析”,都难以平静。
深思?更有之。吴柒所言,并非无端诅咒,而是句句切中他潜意识里早已存在的担忧。徭役之重,他岂能不知?六国遗民之隐患,他岂能不察?律法之酷,他岂能不晓?他只是坚信,唯有以更强的力量压制,才能解决所有问题。
而此刻,这个海外客,却告诉他,这条路可能通往毁灭。
漫长的沉默之后,嬴政终于动了动,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与疲惫,缓缓问道:
“若依你此言……朕,当如何?”
他终于不再追问“后世如何”,而是开始询问“当下该如何”。这意味着,吴柒那有限的、却无比尖锐的“剧透”,已然击穿了他坚固的心理防线,迫使他开始真正思考变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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