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来访带来的无形压力,如同清幽阁院墙上终年不散的湿气,渗透进吴柒生活的每一个缝隙。他更加谨言慎行,将绝大部分时间投入到对秦简的研读和语言的熟悉中,仿佛一个真正沉湎于学问的海外遗贤。
然而,系统的任务提示始终悬在心头。【流程观察】——这看似简单的指令,对他这个被困于高墙之内、行动受限的“待诏”而言,却难如登天。他无法亲自前往灞上军营,甚至连咸阳宫的核心区域都难以涉足。
转机出现在一次例行的“学识记录”之后。
那两名沉默的寺人之一,在记录完吴柒关于《田律》中几条晦涩规定的询问后,并未像往常一样立刻躬身退下,而是犹豫了一下,用极低的声音禀报:“先生,少府属下治粟内史派员前来,于偏殿核对上林苑部分苑囿的田亩与赋税测算,似有争执。因涉及大量数字,郎官通传,若先生有暇,或可前往一观,或能……提供些许见解。”
吴柒心中一动。治粟内史,掌谷货,管国家财政、赋税收入。上林苑,皇家苑囿,其田亩产出亦是国家财政的一部分。争执?数字?这或许不是一个直接观察“咸阳宫至灞上”流程的机会,但绝对是了解秦国基层行政运作和信息传递中“计算”这一环节的窗口。
这是一个试探,也可能是一个陷阱。但更是系统任务之外,一个主动展现价值、打破僵局的机会。
“可。”吴柒面上不动声色,平静地应下。
在寺人的引导下,他穿过几条从未走过的宫巷,来到一处较为偏僻的殿阁。殿内气氛凝重,几名穿着低级官服的治粟内史属官正围着一张铺满简牍的大案,眉头紧锁。案几上堆放着代表不同田亩区域的木牌和大量用于计算的算筹。两名身着浅绯官服、显然是郎官体系中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员在一旁监督,表情严肃。
见到吴柒进来,几人皆是一怔,随即露出各异的神色。有好奇,有不屑,也有几分如释重负。为首的一名治粟内史属官上前,简单说明了情况:上林苑东部新垦数区田亩,因地形崎岖,测量数据复杂,不同书吏依据原始数据核算出的应缴刍槀(饲草禾秆)税数额竟有不小出入,反复验算不得一致,延误了上报期限。
“听闻先生精通数术,不知可否……”属官的话没说完,但意思明确。他们已被这些数字搞得焦头烂额,死马当活马医。
吴柒没有立即去看那些纷乱的算筹,而是先请属官将记录原始测量数据——主要是各区田亩不规则形状的长、宽、斜径等数据的简牍拿给他看。他快速浏览着那些密密麻麻的篆文数字,大脑在穿越后首次全速开动,将那些抽象的符号在脑海中转化为具体的几何图形与数学公式。
这些土地大多是不规则的矩形或梯形,甚至带有弧形边。秦代的计算方式依赖于《九章算术》等典籍中的公式,虽已相当先进,但在处理复杂组合图形和多位数字乘除时,极易出错,且验算过程繁琐。
吴柒看罢,心中已有计较。他并未动用人人敬畏的算筹,而是直接指向其中争议最大的一块梯形田亩数据。
“此区,上广(上底)一百二十三步,下广(下底)二百一十步,正从(高)一百九十五步。”他声音清晰平稳,“依《九章》方田术,梯形面积,术曰:并踵舌而半之,以正从乘之。即,上广加下广,之和折半,再乘以高。”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空中虚划,仿佛那里有一块无形的黑板:“(123 210)÷ 2 × 195。”他略一停顿,并非计算,而是为了符合这个时代的认知速度,随后报出结果:“此区面积为……三万两千四百六十七步半。”(注:此处为情节效果,未严格按秦制单位换算)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几名属官下意识地抓起算筹,噼啪作响地开始复核。这个速度,远超他们用算筹推演!而且他竟能直接处理“半”步这样的分数!
不等他们算出结果,吴柒已指向下一块形状更复杂、可近似视为矩形与三角形组合的田亩,快速给出了分解计算的思路和结果。接着是第三块,第四块……
他不仅给出结果,更用极其简洁、符合秦人理解的语言解释每一步的算法原理,指出他们之前推演中可能存在的混淆之处。他没有使用任何超越时代的数学符号或概念,仅仅是将已有的《九章算术》知识运用得更加纯熟、逻辑更加清晰,计算速度快得惊人。
当属官们用算筹艰难地验证完前两块田亩,发现结果与吴柒口述分毫不差时,脸上的怀疑和不屑早已被震惊取代。那两名郎官也交换了一个惊异的眼神。
不到半个时辰,所有存疑田亩的面积和应缴刍槀税数额已全部厘清,过程清晰,结果一致。
“先生神算!在下等佩服!”为首的属官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深深一躬。这不仅仅解决了眼前的难题,更让他们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效且准确的计算可能性。
吴柒微微侧身,不受全礼,谦逊道:“不过偶得海外遗法,于筹算之上略有心得,不敢当诸位谬赞。若能解诸位之困,便不负所托。”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脑海中系统的提示音响起:
【适应性任务:‘流程观察’完成。】
【任务评估:宿主通过观察并介入基层财税核算流程,间接理解了信息(数据)传递中的关键节点(计算)及其瓶颈。完成度:78%。】
【奖励发放:能量微量补充。信息扫描范围扩展至宫墙外百米。】
一股微弱的暖流划过四肢百骸,数日来的疲惫感减轻了些许。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自己的“感知”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看”到了墙外百米内街道的模糊轮廓与几个移动的光点(生命体征?)。这是一个虽小但至关重要的进步。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入深宫。
当日晚些时分,一名宦官前来传旨,不是来自中车府令赵高,而是直接来自始皇陛下的书房。旨意简洁而有力:明日朔日小朝会,着待诏吴柒于殿外候旨,陛下有问。
传旨宦官离开后,吴柒独立院中,仰头望向那片被高墙切割的星空。初露锋芒,目的已达到,引起了最高权力的注意。但这锋芒露了多少,是否恰到好处,是否会引来更多的忌惮与猜忌,犹未可知。
明日殿前,才是真正的考验。嬴政,这位千古一帝,会问他什么?
他深吸一口口清冷而带着泥土气息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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