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海只能诞生在想象里。
白石周吉再一次靠近，把枯瘦的手伸进那迷惘的蓝色之中，拉他一把吧，他接触到被曝晒过后的凉，他在心里呐喊，他要用最锐利的钩子缠住自己的脉搏，要用最滚烫的火熄灭自己的躯壳。
白石周吉都没有做到。
美丽的海无法存活在他黯淡的想象里。
年以月计，十二月，大雪纷飞。
雪停了就会出太阳，白石周吉把这幅新雪初霁的景象归纳于好天气。雪将融为融，迟钝慢热的阳光中还夹杂着缕缕只属于冬天的寒。他趴在阳台的护栏上，仔细地打量迎面扑来的清新空气，深呼吸，驱散朦朦胧胧的白气，眺望远方的云层，它们像富士山上常年不化的积雪，尽管他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再往近处些，光秃秃的灰白色街道上游过几行行人，白石周吉默数着，是提着菜篮的拉面店老板、还是来送信的快送员，信都送到了哪户的邮箱，邮票贴的又是什么款式……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没有激起白石周吉的好奇心，他有些困了。
他决定出门。
悬崖很高，仿佛离天空、离太阳都很近，似乎触手可及；悬崖也很低，脚下就是翻涌的海浪，深不可测的蓝托起白色的碎浪，灰褐色的岩壁上残余着溺亡的飞雪，呼啸的声音是悼念的哀鸣。
白石周吉就是在这儿遇见的桐谷三阳。他坐在一块较为平整的岩石之上，一手拿着一台老旧的照相机，一手拄着拐杖。他笑眯眯地盯着白石周吉，笑容让他觉得有些瘆得慌，像恐怖电影里的变态杀人狂，“杀人狂”对他开口了，声音和他的年纪一样，还没有粘上苍老的痕迹，“底下的那位先生，您离海太近了。”
白石周吉没有理他，没谁会随便理睬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他双腿颤抖着在崖边坐下，一动不动地目视着茫茫的深蓝。
“先生，您得小心别掉下去了。”那根多余的拐杖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他边上，将他吓了一跳，险些跌落下去，好在拐杖的主人拉住了他。
“……”白石周吉狼狈地爬了起来，“谢谢。”
“离远点看吧。”陌生人拍了拍他的肩，又抖落手上根本没有的灰，“漂亮的海就如同有着魔法，总吸引着人们深入其中，一探究竟，别被它骗了。”
白石周吉喃喃，“我的确是来一探究竟的……可我好像失败了，我连被它蛊惑的勇气都没有。”
“没勇气是好事。”陌生人拉着白石周吉的衣袖，带着他坐到了他原先坐着的地方，“先生，您是打算在这么美丽的地方跳海吗？”
白石周吉无端感到一丝愧疚，“是的……在美丽的地方安眠也算死得其所吧。”
“什么叫死得其所呢？”
白石周吉觉得面前的这个奇怪的人，不该是什么杀人狂，可能是艺术家、或者是哲学家，反正是一些吃力不讨好又古怪较真的行业，“您为什么会在这儿呢？您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称呼您？”
白石周吉一口气问了许多社会化的问题。
面前的人楞了一下，自我介绍道:“桐谷三阳，我的名字，随您称呼，我为什么在这？我最近住这儿附近，常会上来吹会儿风、发会儿呆。”
“桐谷先生，您还在这里遇见过其他人吗？”失败贯穿了他的生命，他也不觉得是桐谷三阳阻断了他原本的计划，作为少有的寒暄吧，他想多和他说几句话。
“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其中也有几个像你这样的，千里迢迢跑来寻死的。”
白石周吉有些惊讶，这里是他早早就在地图上选定好的地方，“那他们成功了吗？”
桐谷三阳望了他一眼，“如果死亡是成功的话，那他们失败了。”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石周吉的表情，“感觉失望吗？”
“不，不是失望。”白石周吉抬头对上他的眼睛，他才发现，原来面前这个人的瞳孔是亚洲人中少见的蓝色，“我有点庆幸。”
“庆幸什么？是庆幸他们没死，还是庆幸他们和一样没死成。”
“我想是后者。”人类之间互相敞开心扉很容易，只要他们互相不认识，白石周吉愿意在陌生的桐谷三阳面前坦白，因为他对他一无所知。
“那也很好。”出乎意料地，桐谷三阳夸赞了他，“起码证明了你的失败不是个例，如果你把这当成失败的话。”
“您对成功亦或是失败的见解是什么呢？”
桐谷三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许他也不知道，或许这个问题本身就没有什么意义，他只是反问他，“那你觉得什么叫死得其所呢？”
白石周吉哑口无言，“……我不知道。”
桐谷三月拄着他的拐杖爬下嶙峋的石阶，“我也不知道，但起码死之前得有份遗书吧。”
“你写遗书了吗？”
白石周吉摇头，觉得他实在矫情，又觉得自己实在愚蠢，“没有。”
“那写一封吧，但得记住，遗书可不能简简单单糊弄，最好写得漂亮些，要有三岛由纪夫的风格那就再好不过了。”
在海风中，白石周吉没忍住笑了出声，“什么三岛由纪夫风格，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能写出那样的作品。”而且这人怕不是个究极文艺逼，神经兮兮的，像被硬生生折磨出了什么奇怪的执念。
桐谷三阳没有回应，也没有反驳，只是自顾自地往回走，他扬起手，“那下周写好带给我看吧，就这个时候。”
……
“我遵守了和他的约定，即使他当初看上去就像个神经病，但其实我也没好到哪去。”白石周吉看着面前乌泱泱的机器，“电视台还真是会编剧本，雨宫小姐，您被骗了。”
雨宫绫摊摊手，“也算是虚实结合了，好歹还真有佐佐木这个人不是吗？”
“所以真正的故事结局是佐佐木并没有成为作家，而且考上了警视厅？”柯南早已恶补完那集纪录片，难以置信地看向白石周吉，“警察的身份应该是真的吧。”
“嗯，是真的。说起来很搞笑，由于我一直写不出令他满意的遗书，所以一直没死成，久而久之，竟然也没有死亡的念头了……其实我一直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找个借口叫我活着。”
“可这样的桐谷先生自己却自杀了。”柯南看着一脸戚然的白石周吉，“你不相信他是自杀的，所以才会找毛利叔叔来吧。”
“你真是个聪明的小孩，感觉似乎要比这位声名远扬的大侦探更出色些呢。”白石周吉苦笑着，“我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一定要找毛利小五郎来采访他，直至我看见他的尸体，他知道我不会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只是为了找个人来帮我揭露。原来真的想死的人会装成很想活下去的样子啊，原来悲苦的人往往才最怜悯啊……呵呵呵……”
白石周吉的笑声尖锐刺耳，毛利小五郎自动忽略了他刚才说的他不如柯南那小子出色，“事已至此，白石先生，还请节哀。”
……
富士山上的雪应该融化了吧，雨宫绫跟在众人面前一起走出大楼，耳边是毛利小五郎絮絮叨叨的抱怨，热风滚着炙热的日光，照在她脸上，她躲在赤井秀一的身后遮阳，顺便小声地和他说话，“佐佐木先生竟然是白石警官。”
赤井秀一回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看你刚刚的反应，我以为你没那么惊讶呢。”
“啊？还是有点的吧。”雨宫绫嘟囔着，“桐谷三阳为什么非得自杀啊，都这么大岁数了，熬几年说不定人也就没了。”
“连和他相处那么久的白石警官都不知道他的想法，我们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不好奇吗？”强烈的好奇心是作为一个侦探的基本素养之一，虽然赤井秀一并不是什么侦探，但凭雨宫绫对他的了解，她不会低估他的好奇心。
“你会好奇一个陌生人为什么决定自杀吗？就像白石周吉，你会去问他自杀的原因吗？”赤井秀一打开车门，示意雨宫绫进去，“有些事是可以不用好奇的。”
有些事，是除非对方愿意开口，不然怎么好奇也没有用的。赤井秀一坐上驾驶座，略带有深意地看了雨宫绫一眼，“我们要回去了。”
雨宫绫“哦”了一声，系好安全带，想了想，感觉自己有点被他说服了，“也是，最简单直白地说，想死的原因就是不想活了。”
活不下去了或者是活够了，不知道他们又分别属于哪一种。
“等等！”阳光普度着这栋老旧的建筑和与它为邻的一条马路，时光曾无数次的被碾碎在这儿，分散的碎片成了地上的枯叶与飞扬的尘土，而在这枯叶上、尘土间，雨宫绫看见了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赤井秀一，停一下！”
赤井秀一注意到雨宫绫异样的焦急，靠边停下车，轻声问她“什么了？”
“我刚刚看见了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个人，我的爱缠绷带的朋友。”
这个故事一开始的灵感来自于我之前看过的纪录片《是面包，是空气，是奇迹》（好像叫这个哇），很喜欢、很有趣，推荐给宝宝老师们~
另外铺垫这么久，绫的“奇怪”朋友之一终于要出现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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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守护神（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