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新室友就这样住下了。
起初,他们并无过多交集,住在一个屋檐下,最多的,也只是新室友像是时间锚点般准确的早安、晚安的问候。
更多,是算得上默契的沉默。互不干扰、相安无事。
直到某一天,那天天气意外的晴朗,床头桌前的方格子窗外天空湛蓝,零星飘过两三片棉白的云,他坐在床头用石头打磨发钝的弹簧刀,寝室门突然被推开,摩因抱着一个陶土盆走了进来,陶土盆里绿色的植物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摆,生机勃勃。
红发的男孩还是刚到时的摸样,保持着难得的干净整洁,还有那副轻快明朗、没有被环境激起波澜的个性。
这抹不像属于这里的红色并没有被波德科瓦的冰冷残酷吹散,火焰般的卷发在残风中摇曳,顽强抵抗,带来不属于这里的温度。
这样的人,还有这个人手中的植物,在波德科瓦的顶层都难得一见,他的视线不由跟随那颗在陶土盆里健壮生长的绿植,摩因将它放在窗前的木桌子上,看向他。
“我想养它。”
“这与我无关。”他收回视线,看着手中刀刃在阳光下散发着条纹状的银光,石头在其上继续打磨,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房间,如果有意见你可以提出来。”摩因搬过桌子下的椅子靠他这边坐了过来,看着他手中的弹簧刀,称赞道:“很锋利的样子。”
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温度,这种罕见的温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恶狠狠地瞪了摩因一眼,他想说上几句难听的骂人话,但在对上对方那双格外明亮透彻的蓝眼睛时偃旗息鼓。
“离我远点。”
摩因没情绪地眨了眨眼睛,抬起椅子准备往后挪。
他生起一种罕见的愤怒。
这种情绪很难说是从何而来。是来自嫉妒、又或是因为摩因对自己镜面般平滑的情绪、还是说自己的安全距离被打破。
很难说清,也许都有。
他一直都在注意他的新室友,因为摩因是顶楼最特殊的存在。这里所有的孩子都一样,不管强弱、不管性别,包括他自己。
除了摩因。
因为缺乏光照,波德科瓦的孩子都皮肤苍白,缺乏血色。摩因的皮肤也白,但是不像他们似的能看到皮下发蓝的血管,而是云一样的洁白,带着太阳的温暖光泽。
波德科瓦的孩子都带着一股子声嘶力竭的沙哑,生死存亡间的冷漠,虽然泪是咸的、血是热的,却与墙上的砖瓦没什么区别。
摩因却不同,身上的轻盈像是马上飘到天上与云同行,笑容明媚璀璨,渗透着绵软甜蜜的像书中描绘的糖果,身体靠近过来更是像睡熟的被窝一般把所有的冷气都吹散了。
由此,长久以来,他内心孕生出愤怒,那股怒火在摩因对他的不在意下灼尽了心智。
他拽过摩因的衣领,将其抵在桌子沿上,石头摔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刀锋抵在摩因白净的脖子上,只要他的刀再往里面挪一点,就能看到鲜红的血液。
“信不信我杀了你。”他手中的刀在颤抖,即便他已经习惯了死亡,如何杀人的想法也在他脑海里无数次回荡过,但他还没杀过人。
如果他第一个杀的是眼前人,他绝不会后悔。
“杀了我,你养我的花吗?”
窗框围出的棱形的阳光照在摩因的脸上,让他没有表情的面孔多了几分肃穆,目光平静地看着他,像是问今天的天气好不好,一点不关心自己的下场,而是说起放在旁边的植物。
“你死了,这个植物就是我的了,我想怎么对待它都与你无关。”
“我活着的时候它属于我,我死了,意识还停留在它属于我的那一刹那,在某种意义上,它永久的属于我了,真想看到它开花的样子。”
他讥笑道:“你还有心情谈这些?”
“大概是因为,你打不过我吧。”
说话间,景物在眼前变成一道残影,他们两人局势彻底逆转,等他反应过来时,他被反扣在桌子上,身后再次传来摩因的声音,“我以为我是个好室友。”
脸贴在桌子上,对于他来说,这是个新视角。
他闻到桌子上老旧油污的腐朽味,也第一次看到窗外大片的天空,那轮许久未见过的太阳横在正中央,惨淡地亮着白色的光。
一切都与往日不同,像是在告诉他身后人的危险,弹簧刀早已不在他手中,或许,冥冥之中,他磨的刀就要见他自己的血。
他用尽力气挣扎,桌子发出嘎吱吱的声响随着骨传导在他身体里震耳欲聋,但摩因就像是一块压在他身上的巨石,丝纹未动。
最终,他放弃了。
咬牙咽了嘴里的血腥味,道了句“确实。”
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和死去的前十号一样的毛病,狂妄自大,变得愚蠢,被莫名而来的情绪浸染了理智。
他死死地盯着天空那抹蓝色,蓝得像身后人的眼睛。
“是我错了,不要杀我。”生的**加注在愤怒上,变成完全软掉的话,心中却满是不忿。
他不觉得身后人会放过自己,因为换做是自己,不会给对自己下手的人第二次机会。
但他没等到疼痛,身上的重量一轻,他竟然真的被松开了。
他一边心里嘲讽着对方的心软,一边又乖顺地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作投降状,努力藏住眼底的真实情绪。
“你很强,我输了。”
“如果遇到我现在这种情况,你会怎么做?”摩因重新搬来椅子坐下,双手扶着膝盖,歪头看他。
看起来还是那副不经世事,轻松愉快的摸样,让人火大。
当然是让对方再也动不了手。
“当然是让对方补偿自己。”他低着头。
他的话让摩因思考,不明白这有什么好想的,几分钟后,就在他以为摩因发现了自己的小聪明时,摩因像是做了什么决定。
“果然,一次性的补偿还是算了。”
摩因看着他再次露出笑容,“我想和你做个长期交易。”
——
紧闭的遮光帘让房内黯淡无光,但并不影响琴酒能把摩因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摩因换上了他买的衣服,最普通的白色T恤和灰色睡裤,随着重力塌下去的布料褶皱勾勒出难得的好身材。
“你的表情在告诉我,你认识我。”摩因从沙发上坐起身,他观察着琴酒的一举一动,包括那张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面孔。
他在琴酒脸上看到了第一次见面时相似的情绪。像是要笑,又似要哭,眉头紧锁,唇也抿得很紧、很薄,翻着血一般的红。
“当然。”
“欢迎回来。”摩因站起身,走到琴酒面前,双手张开,做了一个迎接的姿态。
看着摩因那副熟悉的笑脸,琴酒不由嗤笑道:“你是在欢迎自己吗?”
“我是在迎接你,但也可以这么算。”
“你不好奇。”
“你想告诉我?我倒是蛮想知道的。”
见琴酒陷入沉默,摩因扯起衣摆展示布料的柔软,“还要感谢你的照顾,衣服都很合身舒适,看你给我准备的东西,未来我要住在这里了吗?”
在摩因撩起衣服的一刹那,从左腹到右胯深处的红紫色划痕在琴酒眼前一闪而过,他记得它是如何留下的,指尖似乎再次划过柔软紧实的热感。
视线重新聚焦在那双看着他带着笑意的蓝眼睛上,琴酒简短答道:“嗯。”
摩因靠近了一步,“说实话,我自己都算不上了解自己,能碰到一个曾经认识我的人,是个不错的开局。”
“你了解我。”他肯定道。
“……”
“而且,你还喜欢我,我说得没错吧?”摩因走到琴酒面前,抬起双臂,搭在琴酒的肩上,萦绕出一个被他们呼吸包围的空间。
银色的发帘挡住摩因的视线,但他清晰地听到对方肯定的回答。
“是。”
这个看起来狡猾奸诈的男人竟然意外的诚恳,让摩因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笑了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说着,吻住那副抿得发红的唇,他知道人类喜欢这样。
他的吻换来男人不甘示弱的回击,那双密林般的绿色眸子藏着太多他不知道的东西,摩因与其对视了几秒,干脆闭上眼睛放任男人的动作,当柔软的唇触及他的犬齿,男人抵在他后脑的手突然加重力道,甜蜜的、属于人类血液的味道顿然流入他的口腔。
他的喉结不断滚动,咒灵的本能让他去吮吸舔舐,食欲像潮水般的上涨,但最终,他抓住了一点理智,推开男人,跪坐于地,压制将男人吞吃入肚的想法。
琴酒的唇被他吸得发白,唇边却发红,琴酒不在意地用拇指摸着伤口,低声笑了起来,伸手勾住他的下颚,强迫摩因看向自己。
“你问我了不了解你,当然,在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的过去、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毕竟,我们曾是最亲密的同伴。”琴酒将形容词说得很重,疯狂而高昂的情绪让那双绿色的眸子在黑暗中泛着兽瞳般的光亮。
他抬手抹去摩因唇边属于自己的血,带着血味的指尖在唇间划过,“乖,不要浪费。”
摩因茫然地看着琴酒,指尖香气让他忍不住张开唇,手指探入嘴中,在他的齿间划过,最后停在舌上,指尖的血味晕染开。
对血液的渴望,让摩因的目光迷离又挣扎,琴酒抚摸着蓬乱柔软的红发长发,一遍又一遍。
那场交易将他们捆绑在了一起,是摩因最先提出来的,就别奢望推脱掉。
怀中,咒灵安静得像陷入沉睡,万籁俱静,只有墙上错时的钟表倔强地走着。
他不会再给对方跑掉的机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