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好好表现的。”
摩因站起身道,他看起来动力十足,完全没意识到琴酒身上快要化成实质的负面情绪。
“组织会给你分配另一个成员。”
“不是你带我?”摩因的动作停了下来,“我还能见到你吗?”
“如果见不到怎么办?我会想你的。”
“是吗?”听到最后一句话,琴酒的心轻了一块,他注视着站在面前的咒灵,现在的摩因再次变成了一张白纸,他的担忧也许不会变成现实。
但是,没人比他更清楚,摩因并不适合组织。摩因有自己的想法,一旦坚定了目标和意志,就再难改变。
组织需要的是听话的工具,很显然,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摩因都不属于那个范畴。即便摩因看起来柔和又听话,像他那头蓬松的卷发似的乖巧。
但结束波德科瓦寒冬的是他,选择叛逃的人也是他。
——
波德科瓦的夏天很是短暂,温暖还没来得及驱散上个冬天的冷意,紧接着,这个秋冬又再次降临。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随着寒冷,恐惧和灾难就会逐步降临。
九、十楼的孩子大概在每个清醒过来的早晨,都会预见死在冬日里的自己。
这种缓慢走向死亡的恐惧并未感染到他。他和住在自己上铺的魔鬼做了交易后,就被舒舒服服的供养了起来,最敏锐的感知都迟钝了。
摩因总是能给他弄到充足的食物和饮用水,又用自己的方式去改善他们两人的生活。
那盆放在窗前桌子上的植物开了花,红色的,物似其主,每天清晨,他睁开眼就能看到那抹颜色,有时候,旁边坐着的人在看书,那头卷发要比花更亮眼。
摩因向他学习文字,他没什么拒绝的理由。摩因坐在椅子上,他坐在床头,窗外的光线照在书上,那些文字似乎变成扭动着的生物,他揉一揉眼睛,想到书中描写的家教与学生。
没有遮挡的窗给予的空气变得清新,简陋的上下铺也变得温暖舒适,时间不再可怕,而是带着书的油墨,和花的芬芳。
但所有虚假的温暖总有被打破的时候。
摩因一如往常,坐在旁边看他吃饭,“负责人提供的食物越来越少了,这是四人份的餐食。”
他突然觉得食物变得索然无味,因为他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两份就够了。”
“为什么?吃不饱的吧。”
为什么?
他也想知道。如果是以前的自己,才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会为那两个因为自己而饿肚子的孩子担忧吗?不会,现在也是。
他只是不想打破身边的那份和谐罢了,如果摩因不说,他就当不知道好了。他从书中学到了文明与野蛮。
这里就属于野蛮,这里的人、建筑和一切资源。但因为摩因,他身处荒地,却窥探到了文明的一角。
即便这份文明是用更野蛮的方式得到的,他也不介意,明明就应该是这样的,但文明会带来不好的习惯。
比如说把自己当人看,开始重视虚无缥缈的道德,甚至开始用像人一样的方式,去用道德维持文明的延续。
“其实少吃一点也没关系。”他在意的要死,但还是说出这句话。
摩因恍然大悟道:“这就是善良吧?怕别人会因为自己饿肚子?”
不,才不是,吃饱才是最主要的。
“嗯。”他矜持地点了点头。
“看来我还有很多要学习的。”
他不清楚是否是这段对话给摩因带来了影响,还是说他本身缺少的东西,但努力维持的虚假面容是摩因灵魂的一抹底色。
冬天彻底降临了,呼吸出的热气变成一段又一段的白雾,像是冷空气吸走了人一片又一片的灵魂,他的被子用来堵窗户,而他自己,则和摩因一起挤在上铺。
被子下面,他缩成一团,让摩因抱着他,把头埋在那头火红的卷发下,脚贴着摩因的腿,手要插在摩因的双臂下。
摩因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火炉,给他提供着热量,寒冷中有了足够的温暖,就会生起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
摩因一直很听他的话,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什么就给什么,而他只需要付出一些鲜血。从最开始的畏惧胆寒,到现在的有恃无恐,他清楚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
直到从某一天开始,摩因有了自己的事情要做。还是听他的话,但唯独那件事。
组织要扔下所有孩子撤离的消息并不是什么小道新闻,即便每天分配的食物越来越少,即便水电提供的愈发不稳定,但几乎每个人都认为组织不会抛弃他们,除了摩因。
对于孩子们,包括他,命运无法选择,就只剩下自欺欺人。在这片虚假的祥和下,摩因是那样格格不入。
摩因有了自己的跟随者,是几个快要死掉的孩子。皮肤蜡黄、将头发剪得一丝不剩的女孩,两个男孩,一个瘦的像纸片,另一个水肿的泛着莹绿色,把皮肤都撑得铮亮。
摩因常带着他们在外面露台的孩子间穿梭,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对那时的他来说,摩因的世界除他之外还有别的事情是难以接受的事情。听起来幼稚,但那就是幼稚的年纪。
他与摩因闹了别扭,大吵一架。确切说,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爆发。
“不管你想要做什么,都不可能成功,那可是黑衣组织,他们给了我们现在所有的一切,想要收回去也很容易,包括你的这条命。”他点着摩因的胸膛,用力到手指疼。
他想从摩因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泄气,可惜没有。
“失败也没关系。”
“你就没有什么在乎的事情吗?”他睁大了眼睛,“你知道你在拿命开玩笑吗?”
“楼上的孩子数量一直在减少。”
“谁都知道的事情。这么冷的天,肯定会淘汰一批人。而且你说这个是不是有些搞笑,你给我抢来的食物说不定能救一两个人。”
“不一样,路易斯说他的妹妹是突然失踪的,”摩因向门口看了一眼,“埃阿斯就是那个平时跟着我,很瘦的那个男孩。”
“我喜欢他的名字,听说是根据书中的英雄起的。有时间你也给我起一个吧。”许是想到属于自己的名字,摩因嘴角微微上扬。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的话,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他大声喊道,但只换来摩因疑惑地偏了偏头。
“算了。”
“和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根本听不懂,像你这样的性格,只会给周边人来带不幸,我早该意识到的,不过现在也不晚,你以后不要踏入这个房间,你和我以后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你死了我也不会伤心,你就去作死好了。”
“那我们的交易呢?”
“当然是作废了,蠢货!”他终于看到摩因除了笑以外的其他表情,有些委屈,有些疑惑,眼睛和眉毛微微耷拉了下来,眨着眼睛看他。
他拒绝回应。他担心自己会受摩因的牵连,一定要把人赶出去才罢休。
摩因最终还是转身选择离开,开门前突然问道:“你知道墙那边是什么吗?”
“我又没去过,怎么可能知道。”说着他推着门把摩因关到了外面。
把摩因驱赶出宿舍后,他惊惶了一段时间,他担忧摩因会回来,毕竟他打不过摩因,但摩因没有,同样,有摩因在,也没人敢搬到这个宿舍来,他的上铺彻底空了出来。
当夜深人静,他一个人蜷在被子里时,难免被心中一道微弱的声音拷问,他用自己的安全和未来回答。
他要活着,剩下什么也不重要,他一再告诉自己。
摩因问他知不知道墙外面的世界,他当然知道,书中那边称作欧洲,其实他们所在的地方也是。
那里有红瓦砖砌成的房子,有花岗岩与沥青铺好的平整的路,孩子不用忍受挨饿和死亡的威胁。
那里有教堂、有学校、有医院,有这里不曾拥有的一切美好与文明。
他做梦都想去到那边,即便是书中的乞丐活得都比他有希望。
他一再告诉自己对摩因的驱赶是正确的选择,生活又恢复到摩因没来前的日子。只是经历过夏天,冬天就格外难熬。
——
那是一个平静正常的黎明。
波德科瓦的一切都沉浸在冰冷的肃杀中,他被楼体的震动惊醒。
推开门,在远处海平面的鱼肚白的微弱光线下,孩子们慌乱奔跑着的身影像是默剧的黑白片。
所有的东西都随着自下而上的巨响阵阵晃动,各种东西都摔在地上,碎裂的石块,大块的墙皮,系数掉落着,在这持续着的轰鸣里,摩因那几个跟随者在混乱的人群中像是几根扎进地里的钉子。
“组织在楼下埋了炸弹,楼马上就要塌了,快下楼,东面的墙被炸塌了,我们有机会离开!大家马上就自由了!”
他们声嘶力竭地喊着,看样子就知道跟随摩因的那段日子他们过得不错,稍微有了些人样。
那个女孩看到他从人群中钻了过来。
这段时间她那个光滑的脑袋上长了一层薄薄的黄色头发,看起来有些滑稽,那双淡灰色的眼睛看向他,带着某种审视。
“十号人呢?”他问道。
“老大在牵制组织的人,你现在的任务是离开这里。”
“他一个人?”
回答他的是沉默和加快的步伐。
波德科瓦在持续的爆炸声中逐渐肢解着,跑出来,第一次踏到真实的地面上,他从那堵被炸毁的墙外看到深绿色的针叶林,被雪覆盖的原野,还有远处乡村砖房的烟囱冒着阵阵白烟。
孩子们像是朝着海边天际飞去的鸥鸟,朝着森林奔去。
组织的直升飞机在朝着这边飞来,黑色螺旋桨的巨大噪音被波德科瓦顷刻间坍塌的轰鸣掩盖,冲天的粉尘盖住了天间未消的尖月。
他回头望去,向着废墟奔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不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