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七娘收人
灯影下的老人娓娓道来,她说话自有擅长说服人的沉稳节奏,声调温和徐徐,持爵的手比今日祁绮见过的年轻女娘都还要白皙细腻。
听完故事的李信一脸,这啥啊,浪费他的表情。
概括起来,就是怀清手下的产业能和大秦战事牵上线,以捐财保住家业,多少和当时掌权的吕不韦有些关系。
都是天下最负名的商人,加上年纪相仿,强强联手,惺惺相惜,也很正常。
至于有无瓜葛,都是搞事业的人,大抵还真的没有,便是有,那不也是眨眼就能压下的东西的事。
对于他们这样眼光长远身后站着无数人的大能来说,情爱这件事,甚至比不上吃吃喝喝这件不得不应对的口腹之欲。
人不吃不行,情爱则如皮肤上的油脂,很容易就撇下。
祁绮却听得津津有味,和现代涌现大量的女企业家不同,这位可是第一位完全凭自己的经济实力被记在太史公笔下的民间女子。
多么令人好奇和敬服的人物。
这就相当于近距离和排行榜首富近距离贴贴、请教,若非在顶级高校,现代学生都享受不了这等待遇。
况且她一出现,随手给吕不韦就是上百万金,给秦始皇就是一万两千平方米的水银。
又壕又大方。
当时方氏落脚的枳县人口总计不到五万人,她家的人丁竟占据一万,其中还有一万多人的家族雇佣军专门保卫财产。
真正的富可敌国。
她今日特地请自己来,摆出如此阵仗,想要什么?
“怀家主客气了。不知今日请七娘到此,是何意?”
怀家主?
世人少知她之本姓,更不曾以此称呼于她。
传闻中的小仙女确实与众不同。
甫一会面,这个阅人无数的老人便对她见之心喜。
“两座馆所,百万金。”怀清寒暄完,亦是干脆,“方氏有一子侄,想跟随太仓丞入仕途,望投长使门下。”
和从前一样,仍是找入秦的门道。
之前的文信侯吕不韦离开咸阳,他们自然是要更换门庭。
怀清在李斯和七娘之间亦有犹豫,到底还是直接倾向了内廷的小宫女七娘。
太仓丞做的豆腐、酱油、“拉角”,乃至纸和水泥,无一不是为民所请,和汲汲营营、潜心投上位所好的李斯完全不同。
再者和吕不韦、李斯自身不同,一个本来有钱,一个师从名师,小仙女身后全无倚仗,吕不韦选的是权臣之路,李斯要做秦王的孤臣,而小仙女以身份论,走的是后宫之道。
怀清本身也不喜欢李斯,但掌权者看人不全凭喜好。
她对小仙女充满好奇,要不是太仓丞已经选了吕不韦的商队,她倒是很想再分一杯羹。
基本不要考量太过,不选小仙女,怕是族老们也看不下去。
现在见了人,多一分喜欢总是更有利于之后合作。只是不知道小仙女何时对巴蜀感兴趣。
李信则“咳”了一声,怎么刚赶走张苍那个白面瘦弱竹竿,前阵子又见了个大才韩非,现在又来了带资想到长使身边的。
百万金,这是能随便给出的数吗?那子侄得出息成什么样,才能不辜负这笔钱?
不知道他回去问大父,近来胡椒卖得好不好,有没有百万金帮助自己打压对手,会不会直接被大父派来的老丈打瘸。
要不,自己还是再多练习练习杀鸡鸭鹅的高深技法?实在不行,就只能开心学剥玉米,争取小黄蛋的站队了。
不用李信提醒,祁绮再敬服怀清,那也越不过政哥的迷妹身份,不可能一下就随便答应。
百万金确实不是小数,但要和政哥抢基建的垫付,想想如今国库因为自己和吕不韦的付出,也不算捉襟见肘,再者姚贾刚回来尚未再出去搞暗战,国库的银子还能再躺一阵子。
只是一个子侄而已,巴蜀方氏也不是第一次来人,有白起之前的阵仗,怀清一向看得清大局,向来全族安分,政哥大抵会眉开眼笑的接纳。
但是她这个长使加太仓丞身份,是能随便和外头人接触的吗?
她进宫便深居,除了韩国夫人没有相交。
出宫,一向只跟老百姓、工匠、农民打交道。
治粟内史陈真、(刚升的)大田丞张苍,墨家城巨子和子弟,建宫梓人这些都在工匠和农民的范畴。
基建人,基建魂,从不涉Z。
她连朝堂都不上,蒙毅是政哥扈从郎中令,不得不接触,没见她连其兄长蒙恬都没有结交。
李信是政哥所派,也只收了陇西的一匹好马。
以小宫女如今的名头,想见谁都不难,祁绮只是从未想过罢了。
她缺的是科学家、思想家和实干家,不缺搞人心的政客。
今日主要还是太过好奇和秦始皇关系最密切的女人,这才直接上的马车。
谁知道下次再见到面纱女子又是什么时候?
投机者心思向来深沉,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加上如今怀清这般年纪,怕是不爱出来走动,能碰上的机会见一次少次。
“怀家主所请,七娘回去必立刻禀告秦王,一有答复不知如何告知?”
这便是想长期联系之意了。
祁绮心想,巴蜀应该也有很多可以培育的好植株吧,那可是自古的天府之国。
那里紫土、黑土一大片,鱼盐铜银产量都极其丰富。
只是她此番和怀清是对等交易,不似无意捞下吕不韦的恩情,不好直接开口要东西不是?
怀清跟吕不韦可不同,她洁身自好、行事谨慎,没像吕不韦那般诸多把柄。
虽然没见着怀清的真面目,但和历史人物交谈和差点领了两百金的祁绮再次踏着轻快的步伐,回到章台宫。
在偏殿里,等待她的是,黑着脸的政哥。
坏了,今日答应给政哥做米糕吃。
这是等得气坏了吧?
迷妹该死。
居然为了别的女人耽误跟祖龙爸爸的“饭局”。
墩墩依旧不喜欢政哥,吃完一袋宝珠“唔啾~~~啾”了一声,就犯困得不行投入纸箱睡着了。
祁绮顾不得祂,忙对黑脸政哥道:“陛下,巴人怀清愿献两座馆所百万金,只要子侄入七娘门下,不知可否?”
很好,出门为了别人,忘了自己,还过来问他?
见政哥没有回答。
祁绮乖觉到厨房去,其实米糕主要还是牙做的,她就是做最后的装饰而已。
此时,牙偷偷低声道:“长使,韩夫人又被关了。”
啊,那傻白甜又咋了?
韩国夫人的手在种辣椒久了之后,没有今日看的首富怀清那样保养得好。
但是这傻白甜正好对祁绮的胃口,这后宫真性情的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
人跟人之间的气场有时候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说是口舌之过。”
明白了,大概那张漏风的嘴又说错话了吧?没直接被处理大抵不严重。
按套种和催肥之法,稻米秋季收成番了一倍,治粟内史陈真给长使送了不少精米,祁绮想吃米糕、米皮、米线、米粉、米血……
要是她有后世改良的杂交水稻,想想能给现在养出多少“闲人”,那可真是能美哭了。
想想而已,祁绮乖乖端出大米的各种制品到政哥面前。
见着小兔子的嬴政很快恢复寻常表情,果然天下寻她的人更多了起来。
寡妇怀清还算干净,百万金可以收纳,至于子侄……
“张苍既已学成,陈真还在说他无人可用,就让巴人方氏子侄过去吧。”
祁绮一想,这样也算是投入太仓丞门下了,政哥好一招顺水推舟。
巴蜀天府之国,那样好的土地,丹砂矿会有挖尽的时候,方氏子侄也该学点别的技能。
而不是躺在祖宗的荫庇上,乐享其成,徒惹笑话。
一顿饭吃得政哥舒坦后,祁绮还未开口,便听得他道:“韩国夫人背后之人已经找到。韩人联合她想害你,这次……”他顿了顿。
政哥果然是成精了吧?迷妹怎么玩得过他。
祁绮尝试轻轻开口:“她只是太天真了……”
嬴政莫名看了小宫女一眼,她这样随意上别人的马车,怎么敢说别人天真?
看着此时嗦一口米线就十分满足的小宫女,这根本没法和那天戳韩非心窝子的粉衣女娘联系起来。
却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这次她拒绝了,对方不肯死心,这才暴露。你去看看她。”
没想到,傻白甜养辣椒后,还长智了?这便是让她去领人的意思?
送走政哥,祁绮看了看在纸箱里睡得呼呼,偶尔“唔啾”的墩墩,随后出发到离宫看韩夫人。
她没看见,转身后,小家伙身上的颜色变化。
*
李信不大乐意:“长使,为何要去?”
这韩夫人害得自己罚了年秩就算了,长使最近做的米糕还要分给她。
虎口夺食者,更不能原谅了。
“你没看她养辣椒是一把好手吗?”祁绮淡淡说出事实。
韩夫人只是看起来傻,谁也没想到她居然还是个农家好手。
这点倒是不能否认,她看的地,辣椒比别的女娘都好,张苍都过来请教了几次,见韩夫人只是随意养养,觉得可能只是意外,就走了。
李信对韩夫人吃味,可以理解,话痨傻白甜都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到了离宫,被关的韩夫人也仍在骂,这样的生命力啊……真是让人羡慕。
“你还知道来……”韩夫人被关在屋内,一开口仍是抱怨。
“韩夫人慎言。”李信翻了个白眼,这张嘴不会说话就可以丢了真的。
“除了我,还有谁来?”
韩夫人不说话:“这是给我的?”
祁绮把剩下的米糕给她:“吃好了,还要帮我好好种辣椒。”
韩夫人当即不乐意:“还要干活啊?”
“当然啊,做人,不是只有好看就行了。”祁绮还是喜欢逗她。
“像我这么好看的都不行……”韩夫人一口咬下米糕,嗯……好好次。
“若我是山大王,说不定真的可以。”
“这话你也敢说。”
“你不是也敢听?”
……
李信这下白眼翻得更甚,这话传给毅兄,怕是还得麻烦王上封锁消息。
但他有点明白,为何长使不让秦王杀了韩国夫人了。
长使年岁尚小,在秦王和他们面前,却从未有如此放松的模样。
为何?韩夫人明明这般蠢。
祁绮单纯只是个颜狗,韩国夫人无知无害又有趣,她压根没想这么多。
但其他人不一样。
次日祁绮出宫让人给怀清送消息和还宝珠,如今宫里宫外能给她跑腿的小女娘小侍人小百姓可就有点多了,香正好要出门,愿意跑这一趟。
香和怀清吗?有意思。
心里随意发散思维了下,祁绮再到学宫选址跟建宫梓人讨论了一番,转身看到一个小豆丁。
好像是之前跟在韩非身后的仆从。
祁绮上前:“小公子,可是韩大家托你找我?”
小豆丁仰起过分可爱却高冷严肃的脸庞,细细端详面前的小女娘,方点了点头,然后就在前头带路。
啊,好可爱,好想rua。
也就比她今日没带出门的唔啾崽崽少了那么一分。
墩墩晨起出乎意料尚未睡醒,祁绮问了第二个位面交易主,只得到了个“ok”的符号,意思是没事。
这个文盲位面主学别的慢,但学网络表情跟手势倒是很快,导致两人的聊天画面看起来有些鬼畜。
到了驿宫,祁绮只顾着看小豆丁,忽略了韩非对她的来访,老脸有些诧异的神情。
之前的法,他还在改,虽对学宫好奇,但还没有理由请粉衣小女娘过来。
到底他心仍在韩,不好和这个当红小宫女走得太近。
只是韩国认为秦人已经召他们入秦,再没动静,既然威胁不是迫在眉睫,韩非大可继续著书,提高说服秦王政的筹码。
韩非看了小豆丁一眼,放下轻薄匀称的纸张,笑道:“劳烦、太仓丞、过来,这是、粗茶,据闻也是、长使、所做。”
是的,祁绮好不容易炒出了茶,虽然尚未有后世那般的香味,但总算不苦了。现在就差吕不韦带着甘蔗回来,她就能做奶茶了。
现在政哥每日饭后必饮上一樽,外头跟风,已经成为贵人待客必备之物。要不是冬日,还能寻到茶树栽种一番,等开春发芽,黔首们估计能把野生茶叶薅秃了。
不愧是战国大家,便是落入强秦之手,仍有上乘的新奇之物奉到他这里。
习惯一饮一啄都有人照料的贵公子韩非没有多想:“敢问,在建、学宫,太仓丞、作、何想?”
这个呀,祁绮酌了一杯粗茶,便道:“先生可愿为师?”
*
章台宫书房,嬴政听完汇报,拿出在公文下头的白纸,上头已经隐约有几个名字。
咸阳学宫。
头一个便是张苍,自己从他那听的数学公式,抛开对小宫女的看重来讲,张苍为师可比小兔子合格太多太多。
至于治粟内史陈真,实干为主,反正他推崇张苍,如此不算驳了他的颜面。
第二个是墨家巨子相平,墨家先前还隐有动摇之象,如今得了精铁后,全然投靠于秦,自是有他一席之地。
第三个,便有些潦草,李斯、韩非。
李斯懂自己,说的话句句能传达寡人之意,这样的人……可说过文采他不如其同门师弟。
和韩非比呢?
小兔子说韩非坚持“法可变”“可持续发展”“科学严谨”等等。
虽意思不能完全明白,或许这才是秦设学宫的未来之路。
灯影摇晃了些许,嬴政举手,划掉了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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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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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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