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昀回到府中,便一眼瞧见站在屋檐下背对着他的微生卿,她正一边同面前的西溪争论着什么,一边背过手企图偷偷伸出去接住飘落下来的雪。
“小姐,真的不行!您忘了上一年您也是说就玩一会儿,结果当夜就着了凉,浑身烧得滚烫。”
“那回是意外,这回肯定不会了,你看桑荃那小丫头昨日就玩了一天……”
西溪闻言直接气乐了,“您跟她比!她一天吃十顿饭,那小身板比牛还壮,当然没事了!您一天吃几顿呢我请问。”
“我……西溪!”微生卿试图摆出威严,身后的手却陡然被另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回眸便见裴昀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西溪见到来人,面无表情道:“相爷。”
裴昀应了一声,便将微生卿往屋内牵去,途中微生卿使了个巧劲将手抽回了,不待裴昀开口,她便率先问道:“听闻今日各国使臣抵达京城,很是热闹,夫君大人怎的回来这么早?”
裴昀看了一眼外边已然全黑的天色,无言片刻,才道:“今日事少,便回来得早些。”
跟在身后的古樾:“……”
“这几日京城鱼龙混杂,你若是在府中实在闷得紧想出去,便唤我陪你。”裴昀道。
话虽如此,可微生卿知晓对方其实并不会有时间,但她明面上也是顺从地应了。
上次灯会过后,裴昀并没有追问她同胭脂在那一个时辰里说了些什么,虽说胭脂做得隐秘,可只要做过一件事,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可偏偏是裴昀。
微生卿总觉得他已经察觉到了什么,可对方待她却始终如常……这让微生卿隐隐不安。
裴昀:“三日后,宫里会举行一场宴会,为使臣团接风洗尘,新帝如今并未及冠,也无妃子,后宫空虚,故明令臣子携家眷出席,你想不想去?”
微生卿失笑道:“君王有令,岂能言想或不想?”
如裴昀所说,这几日京城内着实算不上安宁。
先是某两国的使臣互相看对了眼,一阵翻云覆雨后,其中一方又提上裤子不认人,另一方又是个脾气火爆的,当即带着人提起刀就要冲上门算账,无奈之下大祁只能派人去进行调和,结果引发了另一段虐恋情深……
接着又有楼兰公主用鞭子将一国同楼兰有着旧仇的使臣当街抽成陀螺,引起一阵鸡飞狗跳……
再有……
“十王子,您真的不阻止大王子吗?”一旁的异族侍从犹豫道。
耶述律尔站在窗前垂眸,他眼底情绪晦暗不明,直到那人从视线里彻底消失后,才轻声道:“想要作死的人,谁也拦不住。”
另一边,阿鲁牧思带着人大摇大摆地来到醉仙楼,正寻欢作乐的众人见到这些“不速之客”登时脸色大变,顿时欢也不寻、乐也不作了,整个楼瞬间空了大半,楼里的姑娘脸色发白地聚在一个角落,一双双眼睛惊慌失措地盯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异族人。
阿鲁牧思不顾众人的目光,寻了个最佳的位置坐下。
“人呢?没看到我们大王子吗?怎么连个伺候的都没有?”异族侍从不悦道,脸上的神情顿时更为凶狠,不少胆子较小的姑娘眼泪瞬间就被吓出来了。
最终还是不远处的老鸨强颜欢笑地颤着嗓音上前道:“几位爷是想来喝酒?呀!那真真是不巧了,方才妈妈楼里那几个搬酒的手脚笨拙,把那几坛今日刚运回来的好酒都给打翻了……”
“是吗?那本王方才怎么还瞧见不少人在这喝得好不快活?”阿鲁牧思闻言状似不解,朝老鸨漫不经心地撇去一眼。
“呃、这……”老鸨强颜欢笑,绞尽脑汁地找着借口,只想赶紧把这尊杀神送走。
阿鲁牧思哼笑一声,侍从顿时心领神会,“今日这酒我们大王子是喝定了,另外,让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女人过来伺候我们大王子。”
老鸨只好忙不迭地上楼去寻了胭脂,千呼万唤才总算将人劝了出来。
胭脂下楼后,便一眼瞧见了那坐在正中央的异族首领,她神色不变,缓缓上前为对方斟了酒。
阿鲁牧思一双鹰眼微微眯起,饶有兴趣道:“你便是这醉仙楼的头牌?”
胭脂笑了笑,“头牌不敢当,只是听闻大王子海量,胭脂特意前来领教一番。”她将酒杯端起,递到对方面前。
“有意思……”阿鲁牧思闻言勾唇,他抬手接过酒杯,却在胭脂想抽回手的那瞬间用了力,就这样就着美人的手饮尽了这杯酒。
许是许久未见这般让他感兴趣的美人了,很快,几壶烈酒下肚,阿鲁牧思不知不觉间竟真的有了几分醉意,而他带来的侍从早就醉倒在了温柔乡里。
胭脂冷眼看着面前眼神已然不再清明的异族人,正欲起身喊人将他们丢出去,却被人一把拽住了手腕,禁锢在怀里,灼热的气息打在颈间,令人恶心。
“美人,跑什么?再陪本王喝一杯……”
胭脂心中暗道,这异族人的体质当真强悍,她让人在酒里下了几倍的药量,竟还不能完全将人迷晕。
眼看腰间那只手也逐渐放肆,胭脂不再犹豫,抬手将头上的发钗拔下,就欲出手——
“砰!”
一声巨响,胭脂只觉身后那令人厌恶的气息骤然消失,她瞬间转过身,只见一道熟悉至极的身影正单膝跪在地上,摁着那异族大王子一拳拳地打……
阿鲁牧思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被狠揍了几拳后醉意瞬间清醒了大半,当即就抬起拳头反击回去,嘴里还骂骂咧咧地说着异族语。
两人打了好一会儿,脸上都各自带着伤,阿鲁牧思这才注意到与他互殴的人是谁,随即他的视线在对方和胭脂身上转了一圈,了然冷笑道:“本王倒是没看出,堂堂楚大将军会看上这等人尽可夫的婊子……”
“砰!”楚云铮闻言眼中翻涌起浓烈的杀意,这一拳直接用了十成十的力,阿鲁牧思的身体直接在地上滑行飞出,直至狠狠地撞到墙角,他顿时呕一口心头血,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怎么?将军这是恼羞成怒了?”缓了片刻,阿鲁牧思喘着气不怕死地继续笑道:“本王说,她,就是人人都可糟践的货色!”
楚云铮一步步走上前拎起他的衣襟,冷声道:“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呵,来啊。”阿鲁牧思神色癫狂,一字一顿道:“今日若弄不死我,你楚云铮就是个孬种!”
眼看着阿鲁牧思在作死的边缘疯狂地蹦跶,在一旁看戏看过瘾了的胭脂才不紧不慢地喊人来分开两人,这时耶述律尔也带着人姗姗来迟,一番赔罪后便将人带走了。
一番折腾后,胭脂回到房中,也没管身后一路跟着进来的楚云铮,便旁若无人地擦拭着琴弦,直到对方主动开口。
“我给你赎身,今日你便离开这醉仙楼。”
胭脂闻言眼皮都没掀一下,随口应道:“哦,离开醉仙楼然后呢?去给你楚大将军做妾?”她说到这笑了下,“恐怕以奴家这低贱的身份,妾都轮不到吧?”
楚云铮:“你给我些时日,我……”
“楚将军。”胭脂淡淡地打断他的话,“同先夫人长得相像的女子有很多,你没必要来缠着我。”
“我不是……”楚云铮拧起眉头,压抑着火气,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好吧,一开始我确实是因为你同……她长得有些许相像才……,可如今我已没有这般想了。”
“楚将军请回吧,恕不远送。”
“……”
楚云铮离开后,胭脂一人在房中静坐了许久。
直到夜晚降临,她方沐浴出来,便隐约闻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血腥味。
胭脂擦拭湿发的动作一顿,随即想到了什么,她朝看似除她以外空无一人的屋内冷声道:“纪羽。”
空气中似乎有了一丝波动,几秒后,屋内显现出一道身影,胭脂走进他,闻到的血腥味果然更重了。
胭脂沉默半晌,轻笑了一声,咬牙切齿道:“……你可真是好样的。”
片刻后——
“疼不疼?”
看着面前始终冷着脸一言不发的人,胭脂手下加重了点力道,终于如愿以偿地听到一声闷哼。
“疼就对了。”胭脂冷笑一声,“纪羽,既然我管不住你,那便让你主子来管吧。”
说完,她收起药粉和带血的纱布,便起身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不再看他。
没过多久,她明显感受到那人走到床边,却跟罚站似的,也不说话。
胭脂愈发生气,可她要等。
终于,那人开口了。
“我为你出气,你为何反倒要生气?”
他语气明显带着疑惑,还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委屈,听得胭脂简直要气笑了。
“我为何生气,你当真不知?”她睁开眼,坐起身直视着面前这个身形高大的少年。
“纪羽,我不了解你以前接受的训练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想进行评判。”
“但你有没有想过,今日那一剑若是再偏一点,刺中的便是你的心,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听我说这些长篇大论。”
纪羽沉默片刻,才道:“可我的任务就是护你。”
胭脂点头,“是,但不包括让你主动涉险。”
“可那人那般当众羞辱你,难道你不生气?”他顿了顿,不待胭脂回答,他又道:“反正我生气。”
“有什么好气的?”胭脂垂下眸来,自嘲道:“毕竟他说的……哪一句不是事实?我就是残花败柳,人人都可糟践的货色罢了。”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孤身一人去埋伏他,我知你把我当姐姐,我也把你当弟弟看待,所以更不希望你做出这种危险又毫无意义的事……”
“不是。”
胭脂愣了一下,“……什么?”
纪羽却没再说话,他垂下目光,因此胭脂看不透他眼里的情绪。
之后,房中貌似只剩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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