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过后,裴昀明显又忙了起来。
新的一年伊始,又到了周边各国朝拜进贡的时候,而新帝又刚登基不久,很多大事小事都只能由身为一国之相的裴昀进行决策,可想而知他有多忙。
这几日,朝中也因着这事吵得头疼脑热,几派人争论不休,各执己见。
“据说此次西域楼兰派了一名王子和公主前来,有和亲的打算,就是不晓得是同哪位了。”
“同哪位都不行!周边各国谁不知道,楼兰近几年因王位继承权一事闹得鸡犬不宁,他们那边与我们大祁不同,女子也可以称帝,那几位有资格夺权的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诸位稍安勿躁,依我之见,除楼兰和亲外,异族投降一事更为紧张。”
“是啊,异族一向好战,同我们大祁更是常年来战事不断,前两年倒是送了个质子来京城,得了一年安稳,可半年前那名质子也趁乱逃走了,如今又忽然说愿意向我们俯首称臣,这事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其中必然有诈。”
“可我觉得异族投降倒未必是坏事,毕竟战争多年,大祁也是损耗严重,如今国库实在是算不上充盈,抓紧时间休养生息才是主要的,因此就算有诈,此时休战对我们来说也是利大于弊的。”
“……”
众人口干舌燥说了半天,这才想起最有话语权的那几位至今未发一言,因此都不由地慢慢歇了声。
“诸位说的都有一定的道理,那不妨听听圣上的想法?”楚怀仁见周遭安静了,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此话一出,不少人眼中都极快地闪过一丝不屑,如今龙椅上这位,除了身体里流着皇室的血液,其余的要势力没势力,要实权没实权,靠着运气硬是活着坐上了这个位置,可明眼人都能看出不过是个傀儡罢了。
可即便心中这般想,这些老狐狸表面功夫依旧做得很到位,开始纷纷鼓励那位小皇帝开口。
南宫预受宠若惊般,眼中明晃晃地透着惊喜与紧张,这才尝试着慢慢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朕觉得还是见过使臣后再做定夺为好……”他说完后想了想,接着又补上一句“裴相以为呢?”
裴昀微微颔首,“依陛下所言即可。”
几日后,各国使臣先后抵达,京城又一次热闹了起来,街道上的平民老百姓们看着一辆辆载着贡品的马车整齐而有序地往皇宫驶去,长长一条,好似望不到头。
“这就是楼兰人吧?他们的衣着好奇特,与我们大不相同……”
“听说楼兰公主生得极美,不知今日能否一饱眼福……”
“诶!你看那位有没有可能是?”
不少人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赤足女子乘坐在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上,她以轻纱遮面,若隐若现,一头棕色卷发垂在雪白的腰间,手腕及脚腕上都绑着一圈小巧精致的铃铛,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叮铃作响,甚是悦耳。
感受到那些人痴迷的目光,那名楼兰女子神情一冷,从腰间抽出一条鞭子就要甩出去,却被人手疾眼快地拦了下来。
“古兰朵!你忘了来大祁之前女王对我们的交代了?”
“我没忘,安泽,可那些人的眼神让我感到恶心!”
“冷静,他们或许并没有恶意。”那名叫安泽的男子劝道,“你不是说要同圣女那般做一个温柔的女子吗?温柔的人可不会随便拿鞭子抽人。”
古兰朵闻言沮丧道:“那我可能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会是一个温柔的女子了。”
安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个国家有句古话我觉得很有道理,万事皆有可能,古兰朵。”
万幸,不久后他们就入了大祁的皇宫,古兰朵没再找到拿鞭子抽人的机会。
“他们大祁可真繁荣啊!一个皇宫都快顶得上我们整个楼兰了……”古兰朵一路咋舌道。
“麻烦你维持一下我们楼兰王室的风度,古兰朵。”安泽淡淡道,虽然他心中也为大祁皇室的奢侈感到十分的震撼。
“安泽,你知道吗?听说他们新登基的皇帝比你和我都年轻。”
安泽警告道:“不要在大祁的皇宫里议论大祁的皇帝,古兰朵。”
“好吧。”古兰朵撇撇嘴。
很快,他们便见到了那位据说很年轻的大祁皇帝。
他们将两手交握于胸前,向这位年轻的天子行了礼。
“楼兰安泽,古兰朵,见过陛下。”
“平身吧。”
这位年轻的帝王声音也很好听,像他们楼兰最漂亮的那条小溪,古兰朵在心里想。
安泽拍了拍手,接着贡品便被一箱一箱地抬了上来,有金银珠宝、书籍文献、纺织布料,以及各种珍贵药材等,数不胜数。
“尊敬的大祁君主,安泽代表西域楼兰全体臣民,怀揣着无限敬意特此觐见陛下,并献上我国之微薄贡品,愿两国之交好,友谊长存。”
大祁皇帝收下了他们的贡品,并邀请他们入座。
之后其他国家依次进贡,古兰朵第一次出席这种场面,看得目不转睛,可又时刻谨记着自己楼兰皇室公主的身份,因此她只能在心里惊呼,同时偷偷地做着比较……
可越到后面古兰朵越没了信心,她突然产生怀疑,大祁皇帝真的看得上他们进贡的珍宝吗?
“不要慌,你忘了,我们最珍贵的‘贡品’还没出手呢。”安泽附到她耳边悄声提醒道。
大祁国力强盛,向其进贡的国家多达数百个,其中附属国就有几十个,而适逢新帝登基,今年来京城的使臣团不减反增,因此此次朝拜所需的时长比以往更甚。
到最后一个使臣团觐见时,众人脸上都已有了疲色。
“是异族!”忽然有人小声惊呼道,瞬间拉回了不少人的注意。
众人朝大殿门前看去,只见十来个身量异常高大、很是强壮的身影在朝殿内走来。
此时屋外正值大雪纷飞,寒风呼啸而过时的那股冷意足以渗入人的骨子里,引起一阵战栗,可除了为首的那两名男子,其余人上身却依旧露着半边膀子,健硕的肌肉充满力量感,看得在场的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异族人生性好战,在场的使臣团所代表的国家不说全部,至少有三分之二以上都与他们有过战争冲突,因此异族人的出现可谓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异族人怎会在此出现?”
“若我没记错,他们同大祁不是不死不休的关系?”
“有小道消息说,异族向大祁递了降书,原先我还不信,可如今看来却未必是假……”
“这天怕是要变了……”
就在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异族使臣团已经走到殿内中央。
“外臣阿鲁牧思,耶述律尔见过陛下。”
两位异族首领此话一出,顿时惊了在座的众人,自称“外臣”,则意味着“臣服”。
难不成异族真的转性了?
“这位使臣的样貌本将军看着有些眼熟……”坐在席间的楚云铮忽然开口,眼睛微微眯起,直视着那名叫“耶述律尔”的使臣。
“似乎同半年前,从大祁忽然消失匿迹的异族九王子有些相似。”
楚云铮的话顿时让在场的大祁官员化身为盯盯怪,目光齐齐钉住耶述律尔的脸。
“确实很像啊……”有人不自觉点头道。
眼看众人神情逐渐变得有些许微妙,耶述律尔身后的部下上前一步俯身行礼解释道:“诸位好眼力,当初九王子在大祁不见踪迹,我王也派人寻找过,至今却仍未得其下落,而这位乃我族十王子,同九王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故长相上略有些神似,也是理所应当的。”
“十王子……”裴昀忽然轻笑一声,“既然十王子是首次踏足京城,那我们大祁必然不能怠慢了。”
注意到说话的人是裴昀,不少人都定下心来,开始看戏。
仿佛没听出这话里的深意,耶述律尔也笑道:“我猜,这位便是大祁的裴相吧,耶述律尔可谓是久仰大名了。”
裴昀微微一笑:“不敢当,毕竟裴某从未听闻过十王子。”
这话着实有些尖锐了,实在不是裴昀以往的风格,众人眼中皆闪过一丝疑惑,就连南宫预也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场戏看得众人心惊胆战,生怕两边一言不合直接打起来,好在这位异族十王子脾气似乎不错,被这般明里暗里的嘲讽也没有生气,反倒笑得如沐春风。
他的长相同粗犷的异族人着实差别甚大,白白净净的,甚至还带着书卷气,说他是大祁人甚至都不会有人产生怀疑。
“看来裴相同我这十弟相谈甚欢,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一旁的阿鲁牧思忽然笑着开口,只是这话里的内容让人不由地嘴角一抽。
这得多瞎的眼才能看出的“欢”啊!
“咳咳。”坐在龙椅上的南宫预轻咳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诸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想必是已经累了,朕已命人安排好了住处,待各位稍作歇息,便可在京城内四处走走,感受我大祁风土人情,三日后朕将在皇宫举行宫宴,为各位接风洗尘。”
漫长的环节终于结束,裴昀正走在出宫的路上,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裴相请留步。”是楚云铮。
裴昀:“楚将军。”
楚云铮朝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边走边说。
“今日那两位异族王子,裴相认为如何?”
裴昀没说话,楚云铮只好道:“如今我观朝中不少人皆隐隐有同异族缓和关系的打算……”
“那楚将军以为呢?”裴昀反问。
楚云铮沉默片刻,一字一顿坚决道:“绝无可能。”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异族人生性有多好战,楚云铮久驻边关最为清楚,他手底下有多少将士惨死于异族之手,他记得清清楚楚,每当午夜轮回,闭上双眼时,脑海里永远血色一片。
因此若说大祁谁与异族血仇最深,势唯楚云铮不可。
当然,他这般抗拒与异族握手言和也并非皆出于私人情感,而是对异族天性有深刻了解后的权衡。
所以他今日主动叫住裴昀。
万幸,对方没有让他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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