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杀心

熹微晨光照进屋内,帘幔垂地,透进淡黄水绿的柔光。一室幽静中,偶尔能听到侍玉在睡梦中呢喃。

穆清回过神,发现天色已亮。

她昨夜慌张而归,躺到床上久久不能平静。

被拦腰挟制的窘迫,吐息扑面的羞耻,背后的灼热触感,似乎一直没有消散。

那种情势下,无以拒绝,可她不需要翻案脱罪,更不需要一个觊觎她的人来帮。

她有点怀疑,当年那个名叫钟临岚的端方少年郎,其实早就死了,有什么可恶的鬼怪得到了他的身体,分享了他的记忆。

或许,真是如此,她应该给他报仇。

自打这个荒谬的念头冒出来,穆清就不那么害怕了,心底仿佛有什么东西,咕嘟咕嘟不断沸腾。

他在轻薄她之后,若无其事地约她私会。

“今夜已晚,你先回去,三天后再来见我。”

三天后,他会不会再次轻薄她?很有可能,他显然用心不良,明知她不愿意,还对她有企图。

东西坏了,要丢掉,人变坏了,该怎么办?

“……坏了,就不该留在世上。”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脑海深处钻了出来。

穆清回忆着,记起一张说话时含着恨意的悲凉面容,那是天慈山上的老婆婆。

那婆婆见她第一眼,便如看穿了她似的,问她犯了什么事。她没敢说,那婆婆倒也不勉强,反而说起自己的事。

人到中年,杀了丈夫,逃到天慈山上。

因为年轻时随和体贴的丈夫,上了年纪后,染上赌瘾,动辄打骂老婆,成了一个面目全非的人。

“人要是心性坏了,就不该留在世上。”

那声音仿若在虚空中回荡。

穆清恍惚一阵,忽听侍玉说了句含糊的话,她撩帘望去,便见侍玉在榻上翻了个身,脸上带着甜笑,睡得正香。

穆清呆呆望了望,她本来也可以这样无所忧虑,如果钟临岚没有出现。

到了卯正时分,卫州知府衙门里,一片肃穆。

刘知府坐在堂上,接受下属官吏早衙谒见,听说封城搜捕的贼人至今不见踪影,当堂责问:“都快十天了,还没抓到人,你们有没有动脑子?”

季同知拱手禀道:“大人,若是寻常的贼人,只要还在城内,封城几日早就抓到了。可这个王奇,不,这个假王奇做了几年通判,城中坊市给他摸得通透,不知掌握了多少藏身之处。排查起来,难免要费些时日。”

刘知府闻言,叹了口气。

他和季同知都是近两三年,才到卫州任职,而假冒王奇的贼人,却在卫州做了四五年的通判。

自他到任,通判每次见他,都热情应酬,办事积极牢靠,从不出岔子。刘知府曾称他是个得力下属。

那日,钟御史同他说,真正的通判在赴任的路上死了,出入府衙的王奇,乃贼人冒名顶替,被秦御史发现后,杀害秦御史灭口。

此话说来可信,但这两年里,刘知府与通判共事,对其多有认可,便觉得匪夷所思,将信将疑。

他叫来几个衙役,潜在暗处,再让人将通判请来,伺机让其老家亲友辨认。

怎料那通判进门不久,听到一点话锋,陡然变了脸色,凭着单薄的身躯,转头就撂倒守门的衙役,夺路而逃,逃之夭夭。

刘知府悔之不迭,早知如此,该让衙役们一拥而上,先拿了人再说。

这些天在卫州城里到处搜捕,弄得人仰马翻,却苦无结果。

府经历拱手进言:“大人,既是钟御史发现了假王奇,也许可以请他帮忙擒贼。”

季同知瞥他一眼,低了低头。知府大人早些时日与钟御史关系融洽,但自从假王奇逃脱后,二人似是生了嫌隙,钟御史不再来知府衙门。

刘知府没有说话,垂着嘴角,脸色不佳。

此前,念着圣上的意思,他确实有意与钟御史交好,但钟御史疑心提举张从淮,查了数日,什么问题也没查出来,他因而对这个年轻的御史失了信任,轻视其是个愣头青。

当钟御史指出通判王奇被贼人顶替时,他便难以相信,那日设伏抓人,还担心是一场乌龙,只找了几个衙役。

守门的衙役被撂倒时,钟御史一个箭步追去,只来得及碰到衣角。假王奇拔步如飞,跑远后,回头向钟御史狠狠瞪了一眼。

想起那情形,刘知府心有余悸。

如若假王奇怀恨,在卫州府城内再杀一个御史,他这知府就没法交差了。

事后,他派了不少府兵去御史府守卫,钟御史道以谢意,但对这案子不再上心,只说所掌握的线索都已告知。

案子已破,捉拿贼人,是知府衙门的职责。若一直抓不到要犯,御史只需向京中参上一本折子,说知府捉拿不力,即可身居事外。

刘知府正犯愁,便听小吏来报,大都督长史派了人来。

大都督长史,位居三品,统辖多个州府的兵马。

刘知府连忙请人进来,便见数个穿戴盔甲的兵士列队入堂,领头之人尤为昂藏,上前道:“听说知府大人要借兵抓贼,长史大人派我们前来襄助。”

数日前,为了封城捉贼,刘知府向卫州兵马府借兵,未曾想会惊动大都督长史,不免有些惶恐,他与这些兵士有礼相待,多问了几句。

“大人不必多虑,我们原是卫州府兵,对卫州十分熟悉,因告假回乡探亲,长史大人便让我们顺道来此。”

领头的兵士是个校尉,名为钱磊,说起话来铿锵有力。

刘知府如见救星,让属下道明捉拿假王奇的经过,将这些兵士安顿在城内,一番部署后,总算歇了下来。

时运突然好转,他有种天上掉馅饼的错觉,经一个幕僚分析后,才略觉踏实。

现任的大都督长史岳茂,曾是卫州兵马都监,五年前,带兵剿灭了卫州城外的山贼,立功升迁后,邻近州府的流寇匪盗,也被其扫荡一空。

“据说这位上官满怀热血,痛恨贼寇,听闻卫州有贼人冒名顶替官员,义愤之下,派遣亲兵来擒贼,实属情理之中。但依小人之见,这位上官在五年内,跻身大都督长史,是通过杀贼立功,踩着无数贼匪的头颅爬上去的,这个时候派人来,大抵是要分些功劳。”

听完幕僚的这番话,刘知府对大都督长史多了些敬畏。

杀贼立功升迁,血腥味略重,不过,若能尽快将假王奇捉拿归案,便将功劳都分出去也无妨。

刘知府捻着髭须,点了点头。

午后,穆清又将旁人遣出屋,嘱咐要清静待上两个时辰,不让人来打扰。

她卸下周身首饰,取了一荷包珍珠,从衣柜中挑一件不起眼的淡黄衣衫换上,用丝巾掩住面容,来到侧窗前,便听窗外有剪刀剪枝的声响,窗隙间可见到紫绡正在打理花木,她屏息等上一阵,待紫绡背过身,立即开窗溜了出去。

白天没有夜色遮蔽,穆清借着屋檐廊柱的阴影,避过护院,翻出卢府院墙,跳进无人的后巷。

穆清缓了缓气息,将思量半日的计划再度回想一番。

当初还在山寨时,她曾和阿玉借着流民的身份,到卫州城里游玩,对一些下流勾当略有所知。

城中西北角上,曾有隐蔽的角落卖毒药等不法之物,只是时隔几年,不知还在不在。

穆清怀着期望,走在曲折的巷子里,迎面遇上几个挽着竹篮的妇人。

那几个妇人身穿粗布衣裤,系着围裙,显是住在附近,见到蒙着丝巾、穿着绫罗的穆清,都一脸讶色,满目好奇。

与她们相比,她穿的颇为华丽。

穆清加快脚步,从她们身边匆匆走过,到了巷子口,即将转入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时,不免踌躇起来。

街上行人不及以往多,凭她的打扮,一上街就会惹人注目。

所幸,街边有家成衣铺,她去铺中选了一件灰色的粗布外衣和长帕,以珍珠抵付。

铺中老板娘年轻爱俏,见着那硕大圆润的珍珠爱不释手,颇为热情,猜想这是谁家偷溜出门的小娘子,不作拆穿。

穆清借地方换好衣服,用黑纱包住头,用长帕蒙住脸,背上装着绫罗外衣的行裹。

老板娘调笑道:“姑娘身段不错,穿着麻衣也好看,更别说,还露着这么一双水灵灵的眼。”

穆清微愣,“这儿有斗笠么?”

她穿的粗陋布衣,戴个农家斗笠也许不那么显眼。

老板娘瞟向门外,将下巴往对面铺子扬了扬,“那家杂货铺有。”

杂货铺生意兴旺,走进去四面都是人,穆清随手拿了个斗笠,排队等结账,却听前面起了争执。

“我又不是没来买过腊肉,一直都是十文一斤。”

“大爷,那是之前的价,现如今封城了,什么东西不涨价?”

“人家涨个一文两文,你们涨得也太多了。”

“我们铺里的东西大多由十里八乡供货,若非涨价涨得多,哪儿还有存货?”

立柜前的大爷骂骂咧咧结完账,提着腊肉离开了。

尚在排队的其他人七嘴八舌聊了起来。

穆清留意听着,明白了个大概。

原卫州通判在赴任的路上,被贼人冒名顶替,府衙里一众吃干饭的,谁也没发现,任由那贼人在卫州当了几年官,如今发现了,封城数日也没抓到,连累平头百姓出入不得,还得因物资减少,承受日益抬升的物价。

杂货铺里卖的是日常用物,毒药那等少有人用的东西,应当不至于轻易断货。

穆清思绪飘飞,轮到结账时,又拿出一颗珍珠。

掌柜是个中年汉子,看到那大珍珠,眼神一亮,随后又压下眉头。

他愁着脸道:“姑娘,几文钱即可结账,你拿这等好物来,倒叫我为难。我不清楚它究竟值多少,胡乱给你定了价,说不好是谁吃亏。”

穆清也觉无奈,往日出门用的银钱都由宁姑保管,她不好动用,想着一捧珍珠多几颗少几颗不易被发现,外面的人做买卖,只要有得赚,通常不在意是珍珠还是金银铜钱。

尤其,杂货铺这种地方,买进卖出是常有的事,还有寄售他人杂物的。

穆清将珍珠推到他面前,“我身上银钱用尽,就剩这个,愿意用它抵付,掌柜不亏,何须在意?”

那掌柜捏起珍珠,见其白润无瑕,光彩夺目。

他转眼看了看穆清,一身粗布灰衣,背着包裹,蒙着头脸,买的还是斗笠,便招伙计近前,耳语几句,才转头道:“我实在不知这东西是真是假,我家婆娘比我懂,待会儿就来替我辨一辨,姑娘要是真想抵付,不妨在此稍等。”

穆清听掌柜所言,觉得有理,随伙计到墙角坐等。

等了许久,铺里的顾客完全换了一批,也不见掌柜娘子来,有伙计站在她身边,始终不走开,穆青开始觉得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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