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夫子熬鹰的把戏

日月星辰,黑幕之下掩盖着隐秘的行踪。一身尘土的岘娘潜回了阆苑,脱去了夜行衣轻轻藏在床下,打湿巾栉擦了擦脸,嗅了嗅还有些焦味。精着站在那里,定定地看着被安神汤放倒的周载训,拿起香膏慢慢放在手心捂热。已经隐约听到了远处走水的呼救声,不过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了。

慢慢缠上小山,数着沉沉的心跳。烧死一批,放走一批,想必之后有几日要见不到周郎了,见他睡得香甜,倒有些舍不得。不知王慎行到何处了,自从上次再也没有了消息。窸窣来回之际,身边人慢慢转醒,十五的月潮悄悄涨了上来,细浪一下下拍着岸边。

“将军怎么看?”

看着赵戟不罢休的样子,真是过于耿直,甩也甩不掉。好在孙奇的小儿子也硬气,折磨成这样都没有招认,该早些支开他才好,耗久了容易误事。

“赵兄弟先停一停,有件急信要同你说。”王慎转身一个起落出了地窖。

赵戟连忙跟上,王慎取出信筒,“你看,周载训大肆搜城,幺娘恐有危险。他们查了禁中登记的簿子,看到了幺娘的名字,宵禁那个时辰出入的人,都被疑上了。”

“什么?”赵戟有些震惊,居然如此迅速。

“我也是刚刚得知,想了想还是与你商议,审问的事情交给我,到时候带回去一个个指认也好。你潜回去看看情形到底如何了,万不可牵连幺娘。”

赵戟是个干脆之人,听闻幺娘出了事,也不拖沓,应声收拾东西,准备打马赶路。

计谋奏效,王慎可惜地看了眼黑洞洞的地窖,孙老二也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小儿子的命就当是息钱吧。

第二日豫瑛起了个大早,时辰尚早,迎亲要等到傍晚。家中一切布置停当,女家只有宴席需要操心,男方家繁琐的事情就更多了,豫瑛看着端碗吸溜白粥的儿子就想叹气。想着幺娘昨日折腾了一夜,就没叫她早起。正准备起身去看贤之,幺娘就进屋来请安了。

“今日如何,还疼吗?”豫瑛心疼地摸摸手又摸摸额头。

“阿娘放心,来得快去得快,我已经大好啦。”

“今日你哪也别去,就待在家里吃席,贤之那里自有你阿兄操心。衫子长袴都穿了吗?”说着又取下自己的大袖披衫给幺娘罩上。

“不必了吧阿娘!会热出汗的。”

“发了汗才好呢,不许脱。”

“我昨日听你兄长说秦公殿下送你回来的?该当送去谢礼才好……”

“是是,夫子关爱学生,学生也该孝敬夫子,我去看看送什么去。”

衡之嬉笑着看幺娘被裹了一层又一层,“你消停些吧,好好呆家里算了。昨日衙门里走了水,跑了好些犯人,你一个小女娃总想出门干什么?”

“什么?谁跑了?”

“就是那天的案子,逮的人太多了,牢里塞得满满当当,闹起来就走了水……”

兄长喋喋不休地说着,道之已经没有心思再听下去了,又想到了那个被放了的偷图贼人。怎会如此之巧?

看着兄长悠闲地吃着糕点,道之有些不可置信,“你不管这事?”

“武威将军天没亮就亲自拿人去了,并没有召我销假回去,我去触那霉头作甚?”

想必武侯正一家家搜查吧,豫瑛听了也有些惘惘的,城内近日也不太平。嘱咐幺娘收心守好家门,点了衡之一起急急出门去了。

道之捡起彩绸,裹着打新婿用的竹杖,一圈又一圈循环往复,不能再重蹈覆辙下去了,上回是阿耶受难,这回又会是谁丢掉性命?看来该早早找到之前的卷宗才好,慢慢计上心头。

昨日似是达成了默契,今日就上门求人会不会太着急了。但此事确实宜早不宜迟,若是要行动,当早早出发才是。叫人替自己梳好头,点了口脂换了衣裙,小心挂上金兔便出了门。

一场大火烧亮了夜空,此事再也压不下去了。琮怀得知消息时已经是后半夜,又是一夜无眠。有些心惊于贼人的狠毒,又有些后怕,幺娘若是落入他们之手,后果不堪设想,幸好东西都拿到了,她这是惹到了谁……睁着眼躺在床上仔细想着,似乎又是秃子头上的虱子,若是能一网打尽就罢了,顾上这个跑了那个就遭了。延兴五年端午家宴,武侯以雷霆之势围了毓德殿,天后以清君侧为名,当庭绞杀了殿内诸王,如今高祖血脉仅存的只有母亲和舅舅二人。

母亲顾虑的有道理,此事的真相如何慢慢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动机。如今北衙禁军还在圣人手里,军府十二卫内多为武威将军的势力。手上的筹码少之又少,拉拢各路都护成为艰难又唯一的道路。翻了个身,案几上的八角杯反射着点点金光,如今看来安西都护倒是成为突破的关键,不过以色侍人好像不是自己的强项。

“殿下,元二娘有要事求见。”

“嗯?”说曹操曹操到,面子上还要矜持一下,“就说我病了。”

小厮明路有些糊涂,“那见还是不见呢?”

真是愚蠢,琮怀闭了眼不再开口。明路不再追问,悄悄退了下去。闭目养神等了良久,除了院子里的鸟叫声,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不会真的回去了吧?连忙站起身,挑了件圆领袍换上,正扭身系着蹀躞带,就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禁步哗啦作响。

“夫子病危,我为夫子侍汤药,中官人放我进去吧!”道之左右一个闪身就绕开了内侍,抬头一瞧,夫子正好好地站在那里。

夫子有些尴尬,幺娘难得今日打扮,金钗都戴上了,垂眼看到身上挂着的金兔,迅速抢占先机,“我何时病危了?‘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学里平常怎么教你的?”

又是劈头盖脸一阵,道之自行忽略,叉手行了一礼“李夫子不教女诫,学生不知。”

“既然不知,那么销假后每日留堂吧,夫子亲自教你。”

“啊?”怎么开始说上国子学里的事了,道之一时没反应过来。二人就这样愣神站着,道之不知如何开口,总不能开口就问卷宗吧。

“你可知昨日为何我在众人面前只说数年前的旧事?”

还在试探呢?夫子真够慢性子的,“知道知道,我投奔与你就是了。”

这回轮到夫子无话可说了。

不过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没有装模作样的必要了。

“很好,俗话说,师父乃法身父母……”

“你还要当我爹啊?”道之有些不可置信。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急躁?!有求于人就要摆正姿态,你如此顽劣,我如何教你!” 真是气得不行,心里又开始质疑自己的选择,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有求于她。

差点忘了,夫子喜欢温驯的。道之清了清嗓子,柔声道:“学生谨听教诲。”

夫子满意地笑了,闲适地坐下来歪在榻上,“今日没有教诲,各自珍重为好,昨夜走水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见夫子也太慵懒了,道之僵着不愿意坐,“学生正是为了此事而来,夫子可知三年前有人偷我阿耶行军图的事情?”

“有所耳闻,你意下如何?”

“夫子何不找来卷宗查看详情?两案或有相似之处也未可知啊。”

“卷宗岂是常人能拿到的,幺娘高估夫子了。”

居然矢口否认!为什么和夫子说话总是这么困难?

琮怀见幺娘又涨得满脸通红,不再逗她了,把鹰熬坏了就遭了,“我说了,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我这不是来投奔了吗?你还要怎样!”道之见夫子又不说话了,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笑起来像条蛇,真想找来雄黄酒……

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夫子见幺娘像个棒槌似的一动不动,一脚把她勾了个趔趄,抱了个香玉满怀。用力朝下扽了扽,新鲜的气息点燃了经年的尘埃,歪头看了看她的鬓角,一抹红晕飞入乌发。

“让我靠一会。”夫子叹了口气,喃喃细语,“你知道你有多危险么?”

也算是有意投怀,只得忍耐,用力勾住了夫子的肩背,将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靠一会儿就行了吗?”

“我知我无用,但也不希望你受难,尽力一试罢了。”

道之对夫子这通自艾的抒情有些尴尬,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哪知胸前没了防守,夫子得寸进尺,沿着抱腹向深处抚去。

“诃子送我了你穿什么呢?心口的东西怎好随意送人?若是被酒色狂徒得手了,真是白废了韵事。”面团似的温柔成了掌中的软肋,夫子突然想起来什么,“金兔你戴好了,我日日都要瞧见的。”

“殿下不是正人君子……”

夫子缥缈的喘息,杳杳落落,“君子当含而不露,为师还要修炼……”

道之没了力气,手上仅存的残念愈发用力地抠住夫子的肩。春夏的季节,一阵风就能草长莺飞,“殿下的兔儿呢?怎么收在这,让我瞧瞧。”说罢便伸手去衣袍内摸索,夫子忙捉住了她,“不必看了,自藏在妙处。”

斜倚着的人重心不稳,道之就像骑着没有鞍子脚镫的马,直往下滑,他也没有拯救她的意思,道之挣扎着便要站起来。

“别动!”

“什么?”

要上不上要下不下,耐心一点点流失,真是浪费时间。不就是以皮相惑人吗?谁不会啊,夫子是不是以为自己看不懂他的把戏?伸手抽出背后的隐囊,放倒了夫子,提裙上阵驾着。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饱读诗书是我,正好不学无术也是我,殿下的心思在我这儿无处遁形……”

这么快就破功了么,夫子不想听她长篇大论,伸手拽倒了她,滚在在榻上翻了又翻,斗缠在一起。擒龙控鹤的场面向来激烈,道之没什么心理负担,一把就扯开蹀躞带,七事叮铛散落在地上,领口的扣子也不知飞哪里去了。心扉大敞的秦公殿下,哪里受过此等屈辱,立马翻身做主人,三两下抽掉了宫绦,雪山荡开一条河,金兔连着组佩摔在了一边,琅琅之声碎了一地。

回魂的琮怀垂眼瞧着身下的人,眼睛有些红,发髻松散,金钗摇摇欲坠。“你身上不好,不能任性。”替她压好了发鬓,重新戴好钗环,“夫子不需要你做什么,安稳地呆在我身边就妥妥当当了,仇我替你报,人我替你杀。桃李年华的人,该属于风花雪月……”

琮怀可没想到那是杀红了的眼,此番自我感动是彻底惹恼了道之,二人的意念简直南辕北辙,对道之来说实在是奇耻大辱。听罢再也忍不了了,噼啪一顿乱拍,挣脱了禁锢,“夫子你瞧不起谁!你以为我来是谈情说爱的吗?悬崖边的人谈什么风花雪月?我若是真要委身于人,会找上你?一无权二无人,就是个无用之人!我找周载训都不会找你!你能替我报什么仇?”

真是一通老拳打在棉花上,虽被美人打了巴掌,琮怀却不以为忤,笑着看着道之,“娘子来自然不是谈情说爱的,娘子只能来找我,周载训帮不了你,没人帮得了你。”狼狈之余,嘴上还要占尽便宜。

“你什么意思?”

琮怀拍了拍手,明路硬着头皮捧着横刀和账册走了进来,杯盏衣衫一地狼藉,头埋得比鸵鸟还低。

道之呆在当场,夫子闲闲站起身,大敞着衣衫意犹未尽。挥手又叫人退下,拾起宫绦,按住襦裙一圈又一圈缠绕着,用力一抽,替她在胸前系了个双耳结。道之被勒得踉跄了一下,呼吸一窒,任由他摆布。

慢慢牵着她的手坐在镜子前,“我替娘子梳妆,今日姑姐大婚,小妹也要打扮打扮,平常再不在乎容貌,今日可不能丢了份子。”说着便点了口脂慢条斯理地描画着。

道之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簪钗环佩,有些陌生。想开口又不知道问什么,魂不守舍地说:“夫子是要我霪奔吗?”

造次的手顿了顿,“自然不是,爱护娘子还来不及。”

“那就不要叫我娘子,我小字椒馨。”

唇齿的缱绻,唱出上古的歌谣:“‘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果然贴切。”

不知道夫子哪来这些东西,珍珠花钿蘸了鱼胶细细贴上额头。仔细验了验,满意地笑了,伸手理了理她的碎发,轻声说:“不要再说委身周载训这种话,我会当真的,届时生起气来……”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夫子若是天子,倒能助我杀了仇敌。”

“幺娘说笑了,我父兰陵萧氏,早被赐了自尽。”

“夫子不必自苦,好在还有长公主殿下。”

琮怀笑了,“我字纯熙,幺娘叫我满儿亦可。”

‘有椒其馨,胡考之宁。匪且有且,匪今斯今,振古如兹。’诗经载芟,椒酒进奉,祈求长辈安康。

纯熙也是诗经里面‘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光明形势喜来到,殷勤辅佐助周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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