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怀兴之所至,取出古琴吟唱,轻拨慢抚,长吟低颂。幺娘听不懂这些吹拉弹唱,此时打赏夫子唱得好也不太合适。低着头暗觉后悔,答应的还是太快了,不然不至于这么早被夫子察觉。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时候拉着自己谈情说爱吗?
“幺娘不必疑惑,此曲正是凤求凰,我有求于你。”琮怀见幺娘害羞地低着头,不敢看自己,只觉乾纲大振。
“为什么是我?夫子自有良配,学生不敢高攀,再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可乱了纲常。”
见幺娘又反悔,搬出伦理大山来压自己,暗暗有些恼。女子还是脸皮薄吧,收网的耐心还是有的,“我瞧你正合适,有胆量,也够野心。况且,长公主喜欢你,我门生遍布朝野,还怕无人替你阿耶报仇吗?”
夫子循循善诱,道之害怕极了,这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吗?就算是投奔,那也和婚配是两回事。成了婚,自己就不是自己,而是夫人了。心中所想都要经过他的首肯,他连刀剑证物都要收走,若是答应他,那岂不是日后任他拿捏了吗?
“夫子抬爱,愧不敢受,学生钦慕沛郎君已久,早已暗生情愫。”道之为自己的急智窃喜,让他们兄弟俩斗去吧。
琴声停了下来,夫子的阴影一步步笼罩,居高临下的声音有些阴骘。
“恃宠而骄也要有个限度,我瞧你现下还是认不清形势,你的小命就在我手上,我知道你是在为父复仇,但周载训看到这些会怎么想?周郎与元氏有宿怨,届时被判里通外国的人你觉得会是谁呢?”怨毒的话脱口而出,只盼能击溃她,让她站不起来,乖乖依偎在自己身边。
世上竟然还有如此是非颠倒的人!道之血气上涌怒目圆睁,猛地站起身,“你无耻!”
琮怀轻笑,捏着幺娘的耳坠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趁我现在还属意于你,你最好献上你的情爱。椒馨,我对你一向有耐心,任性也好顽劣也罢,我不愿你明珠暗投。”方才的暧昧秾丽荡然无存,好好的投怀送抱又变得剑拔弩张,琮怀暗暗哀叹,难道真要成为一劫吗。
沉默良久,道之轻轻低喃,“学生吃软不吃硬,夫子不知道吧?”不愿再和他来回,不过也基本听懂了他是不会告发了。说是说不通,哄也没本事哄,连对己的态度也丢还给他。心里慢慢琢磨着怎么向兄长坦白求助,到底棋差一招,外人毕竟还是外人。
这是心意转圜了吗?琮怀松了口气,好歹劝住了,最不愿意的就是撕破脸大打出手。抬手抚了抚幺娘的脸颊,珠玉般的人,野马一样的性子,非位高显赫之人不能承受,胜券在握之时又觉得重任在肩。
朱唇轻启,眼睫微颤,琮怀忍不住俯下身去亲亲吻住。还是安慰一下吧,疾言厉色的丑态定是把她吓傻了。唇齿依偎,如同吸食朝露的蝴蝶,双翅颤抖着,拂动着灼热的呼吸。
“我尝过了,你方才说的都是假话。”亲过了就是盖过章了,如擂鼓般的心跳,暴露了她的生涩,若是沛怀心有所属,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道之低着头,不想看他,高高在上的夫子居然沦落至此,真是世风日下。一步错步步错,再想破局就难上加难,凶器证物被他拿走了,证人同伙被烧了,幕后黑手行动如此之快,不会就是夫子吧??道之有些胆寒,其实心里一直看不透夫子的野心。萧氏一族当年因谋反被屠得十室九空,长公主早已守寡多年。他若要效仿外祖母开辟新朝,简直难如登天,不,不可能,他不会这么干的。从龙和屠龙之心自己还是分得出来。那么他追随的是谁?若不是周载训,难道是安平王?
“看着我。”
“我该走了。”充耳不闻,转身就要离开,被夫子一把拽住。
“你的禁步被我摔坏了,我向你赔罪,回头重新叫人镶好为你佩上。”有些急切,又有些期待,好像在等着幺娘说些什么。
“好,等着夫子的好信儿。国子学里我也不去了,学生在家待嫁。”疏离的唇,说着最亲密的话,低垂的目不敢僭越半分。
倔强的人又变得恭顺守礼,看着她认真地揖手,恭敬地退行。闯开了心门,又摔门而出,果真要渐行渐远吗?不会的,不会的,该立刻把消息告诉阿娘,进宫求圣人赐婚,上上恩宠定能归顺人心,自此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车水马龙迎来送往,一驾紫盖翟车缓缓停下,香盖香炉设在其中,马儿戴着胸铃结着彩绸,众人还以为是郑郎迎亲的人来了,没想到车上下来的竟然是元二娘。
“这是……?”豫瑛有些糊涂,“你去哪了?”
中官人忙上前给豫将军行礼道喜,令人将贺礼一箱箱抬进门。
“恭贺将军双喜临门,喜上加喜啊!奴奉长公主殿下之令为二娘子送纳彩之仪,国公爷和长公主怕耽误好时机,急急进宫面圣了,得了圣谕便来亲自拜见将军。”
姻缘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什么缘法?见女儿一句话也不说躲进了里屋,豫瑛细细问着来人,中官人只捡好听的话说,更是令人糊涂了。
道之躲在长姐屋子里,福婶正在给长姐净面梳妆,细麻线上下翻飞,把绒毛绞了个一干二净。
“嘶……不疼吗?”
“怎么不疼……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回话吧,秦公殿下送你回来的?你偷偷跑出去是因为这个?”消息传得快,贤之听闻心下了然。
“半点不由人啊,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他给诓了。”
“到底怎么回事?”兄长衡之冲了进来,大声喝问,“怎么和那个萧琮怀扯上关系了?”
幺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告诉了兄长,“我为了阿耶,他说可以为我报仇。”
众人沉默了,元长临的死一直是家中人心里的伤疤,被埋伏围困于坳山谷中,苦战数月周巩的援军不到,死状凄惨,尸首难全。那周巩本该被判个偎敌不前、贻误战机的斩监候,没想到他竟然从另一路诛杀了敌军,最终被免了死罪。数年来在其父周载训的周旋之下,又摇摇大摆当起了千牛卫上将军,虽不再战场领兵,但恩宠如初。
“此事不用你操心,我和阿娘自有主张。”衡之缓缓开口,但也知道既然长公主去求了圣谕,那就没有什么余地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兄就在周将军手下做事,我怎么敢拖累阿兄?我做的事情我自己承担。”幺娘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我都坚信阿耶是枉死的,自从金伯伯抓到在军中埋伏数年的贼人,我就下定了决心……”
“你做了什么?”
“给我拿人!”
武侯们披甲擒刀,从车马中辟开一条道路,本因元郑两家成婚而拥堵的道路变得更加混乱。周载训点了两队人冲进了元府,按着田籍簿子点着人头。
“将军!今日我家姐大婚,这是何道理?”
“我就是道理,元中郎将也该避避嫌,听令即可。”说罢便挥手示意手下捉拿疑犯。
豫瑛拦住大喝:“我看谁敢!”刚刚送走内侍,心里正是千头万绪之时,偏偏周载训来绞闹,“周将军是要砸场子吗?没有上令文书,没有大理寺批文,你凭什么拿人?”
“豫将军久居高昌,怕是忘了京城里的规矩,圣人命我便宜行事,那就是最大的凭据。”,铮铮铁甲之声交击作响,周载训亮出了令牌,不再同豫瑛理论,“况且,二娘子牵扯谋反之案,将军恐怕不知道吧?乖乖随我们回去审案,若有冤情,自然还令爱清白。”
“我和你走!不要惊扰我家宾客。”道之安抚好阿娘,拨开人群走上前去。
周载训见一高个女子亮了出来,远黛朱唇,乌发如云,身着齐胸襦裙披着大袖衫款款而来,顿时有些失语。武侯们也都认识顶头上峰家的小妹,第一次见她身着裙装,一时竟无人敢上前捉拿。
“将军既然没有实在证据,为何要称我为疑犯?我清清白白,难道一见面先冤枉好人吗?”
明眸皓齿,眼波流转,周载训有些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神思缥缈在想着“清清白白”、 “一见面”、“好人”……
“守卫圣人安危,是臣下的职责。”
“将军尽忠职守,令人钦佩,兄长也曾多夸赞将军智谋双全。”见周载训语气不再凌厉,道之乘胜追击。
周载训本就是仗势欺人,见她服软,气氛变得和缓起来,看来今日不必动武了。
“娘子谬赞了,只是调查一二,并无别的。”
道之笑了,笑得明媚,珠钗轻摇。盯着周载训的眼睛,他这种人,瞧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货色,对付色中饿鬼实在是再容易不过,“既然如此,我便随你去,不过我有一个请求。”
“娘子请讲。”
“我可不戴枷坐囚车,我要骑马。”
“娘子说笑了,只是问话而已,自然可以。”说罢便上前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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