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中度的厌食症状,中度抑郁症状,这两天可以尝试在可接受范围内进食,但不要暴饮暴食,身体会吃不消的,没事多出去走走吧,忘掉一些事是好的。”
我回了声谢谢,拿过报告单往外走。
关门前,我听见几个医生语气好像在感叹:“才25岁啊,太年轻了吧。”
“应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吧,一米八几瘦的只剩骨头了。”
“就是啊——”
门关上,隔绝了一切带着可怜意味的话。
站在医院门口,心里有点凄凉。
我没立即开车回家,而是听了医生的吩咐,开始到处走走。
也许忘掉一些事真的是好的。
公路上车流涌动,闷闷的鸣笛吵得我头疼,心里冒起一股无名火。
但很快这股火压了下去,我走到了一家破旧的书店前。
它周围的门面早已租出去翻新,导致这家书店在这里格格不入,像一颗可悲的蛀牙。
“叮!欢迎光临锦光书店!”门口的电子感应门铃很久没换过,发出的声音都有点不清晰。
往里看了看,挺安静的,一架落地风扇正定着脑袋“嗡嗡”作响。
带着老花镜正在摆弄手机的老头从前台抬起头,看到我有些惊讶,语气很惊喜:“小陆,你终于来了哇,店都跟你们留着呢。”说完又瞟了眼我身后,有些疑惑,“小白天勒,他没来唆?”
小白天是老车给曲昼起的外号,他不知道昼怎么写,就知道是白天的意思,有时候叫他,都叫曲白天。
我努力扯起嘴角扬起笑,说:“他在家里睡觉,还没起来。”
老车眉头皱了皱,但过一会又自顾自为曲昼找补:“他肯定是上班太累老,多休息会儿是好的勒。”
“嗯,让他休息会儿。”
老车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我:“你们还要不要这个店了哦,过两天儿子接我去享福了,你们要这个店我就给你们了。”
我微怔,起初没反应过来。
想起大四时和曲昼来过一次这里,那时我们在一起两年,毕业后第一次一起来看高中时候很照顾曲昼的书店老板老车。
当时老车还偷偷拉过曲昼问我是谁,边说还边瞟我。
曲昼不好意思,我就拉过他的手跟老车解释:“爷爷,我是他对象。”
老车就愣了三秒,便反应了过来,没说什么,也就笑着和我们聊天。
我不知道曲昼怎么想,但当时他脸上盈起轻轻的笑,特好看。
老车问我们以后要不要他这个小店,不要钱,他过几年就离开这里了。
那几天正和曲昼谈了以后开蛋糕店的事,我就主动开了口:“车爷爷,我们可以拿这个小店开个蛋糕店吗?”
老车整个人都提起兴趣了,热情地答应:“可以,是小白天想开吧,以前他放学来我这,每次给个小的那种纸杯蛋糕,他都一个人安安静静吃完。”
我笑着说是,又低头去看曲昼。
他的脸上是幸福,关于他的笑,记忆有点模糊,但始终是带着点小心,又明媚的。
记忆回到现实,我答应了老车。
走时老车把我送到门口,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有空自己过来,他走了就不给我打电话了。
我告别了老车,那个背影向我挥了挥手,有些佝偻,步伐不太稳健地又走进了店里。
之后我去了许多地方,照相馆,胶片相机店,南山公园。
“陆白铄,店员说......这个像我们的结婚照。”
“陆白铄,这个相机怎么样?以后出去旅游拍照会好看的吧。”
“陆白铄,我们好像在过老年生活啊,吃完饭逛公园。”
“陆白铄,......”
......
这些地方,我们约定过,要去很多很多次,但后来太忙,我和曲昼都只去过一次。
走了很久,不知不觉走到和曲昼常来的那个河边。已经是傍晚,晚霞颜色有点黯淡,河水都被染成红褐色。
河边的石子儿有点多,心里有点烦躁,我抬起脚把石子儿踢飞出去。
石头“咔哒咔哒”滚动,最后撞在另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
眼前的景象变得不太清晰,曲昼好像走在我前面,他背着手,小步走着。
我驻足,看着那个背影离得远了,最后没有转身,身影在目光里消失。
曲昼,我也想忘掉,可为什么,最后到处都是你的痕迹。
让我怎么抹掉啊。
第二天,我和简池约在附近的咖啡馆见一面。
再一次见到他,黑眼圈很重,像是连续几天没睡过觉。
我端起面前那杯咖啡轻轻抿了抿,苦得发昏。
简池知道我想问什么,捏着咖啡杯的手根根泛白,平静地对我说:“曲昼说他好了,是骗你的,他的病一直没好过。”
再次听到这个答案,冰冷顺着脚底攀上了神经。
“他把药放在我家,你不在家的时候,他会来我这里吃药。”
曲昼很聪明,药在家我迟早会看到,于是他放在了简池家,所以我一直不知道。
“我问过他为什么,也让他对你说实情。”
“但他说,那样会让你担心,会影响你工作。”
“曲昼,让我帮他做一份心理测试的单子,我本来不打算答应,可是......”
简池说话的声音开始变得有点儿不平,眼底掠过了一丝痛苦,最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了那几句话:“前年的时候,我陪他做最后一次检查,他的病更严重了。我说该告诉你,但是......”
“他说,如果最后还有时间,想让你能看得到,他的病好了。”
“想让你,能看得到他很开心。”
我开始无力,抓住椅子旁的扶手努力撑住了身体。
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血液成股流出,冲垮了那道情绪的堤坝。
他继续说下去:“车祸那晚他来找你,是因为他撑不住了,想要自杀。我发现那晚他没过来吃药,去他家敲了门,刀割错了位置。每一次他一个人在家,我见到他,情绪都很复杂。他的脸上只有孤独,不舍,还有死。”
“包扎完他说想去找你,我害怕拒绝后他又会独自回家,就说开车载他去你公司,但是我没想到,为什么会那样......”
双手不知什么时候盛满后悔,我的脸上糊满了粘稠的泪,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看见他每天迎接我努力盈起的笑,只看到他对我的依赖。
却少了那么一点时间,没看见他的隐藏,没看见他寻死的**。
曲昼啊,你怎么又那么傻。
回神时,耳边只有无穷无尽的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简池哽着,一直重复着这三个字。
尽管知道简池其实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我太自私,没有勇气说出“没关系”。
那晚警察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
曲昼坐在副驾,那辆货车的司机赶着送货,觉得这条路太过空旷,便毫无顾忌地闯了红灯。
货车迎面撞上副驾,两辆车同时重心偏离,小轿车发生侧翻。
那辆货车运的是长钢管,货车撞上绿化带缓冲,由于惯性,钢管先是刺穿了货车的驾驶位。
再是钢管滑落,落过来直直刺穿了曲昼的胸口。
之后有路过的车,发现这惨重的一幕,才报了警。
简池在侧翻后就失去了意识,在救护车赶来前醒了过来,而曲昼失血过多,当场休克。
后来几乎近一个半小时的手术结束后,我才赶了过来。
得到的消息却只是抢救无效。
明明是夏天,迎面的风却凉得透骨。
最后和简池在咖啡馆门口告别,我便一个人走回了家。
屋里的窗帘全部都拉上,我没开灯,疲惫的走向卧室。
回到卧室里,枕头上曲昼的味道早就没有了,衣柜里曲昼的衣服全被我堆到了床上,似乎那样才有安全感。
昏暗的房间里,我困意来袭,渐渐阖上了眼。
那晚,我做了个梦,很深很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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